十二月里寒风凛冽,呜呜鼓角声中,姑墨三国联军的骑兵和步兵方阵又开始向城头漫射。涅盘城长数次要求丁军候将城垣内的疏勒丁壮撤回城垣上,此刻循行邹娄正率领二百名疏勒丁壮在城垣内准备挖窑灶。涅盘城长担心敌军一如既往地攀爬蚁附,强攻城堞,城垣上的疏勒丁壮不足,抵挡不住大批敌军强攻城垣。
丁军候丝毫不为所动,他相信士史鲁奎的分析和判断。姑墨三国联军在城垣上伤亡惨重,被打痛了,也被羞辱够了。敌军能够在城垣上承受第三次第四次失败,但绝不愿意第五次第六次重复失败在同一片城垣之上。何况,城垣上还有精良完备的战具,即使敌军强攻登上城垣,凭借藉车、行栈、行楼节节抵抗,也能支持到城下丁壮回援反击。而城下,满怀怒火的敌军潜心打造的精良战具必定会在此次攻城中大发愤怒之威,肆虐荼毒于墙垣。
望楼巢车上的丁军候远远注视着姑墨三国联军步骑方阵后方,那是五十辆蠕蠕而动的坚盾牛革大车。他轻蔑地一笑,招呼鱼服降下巢车。丁军候为了安抚涅盘城长,亲自带着鱼服赶到涅盘城西北角,协助涅盘城长守城。
城下敌军漫射的箭矢逐渐减弱,敌军开始飞钩、套索、架梯攀城。但是飞钩、套索、架梯的密度远远不如前几次强攻,城垣上的疏勒军民倒是应对熟练,游刃有余。浸过石流黄的草束点燃抛下城墙,砻灶陶瓮中熬煮沸腾的粪溺沙砾倾泼城下,悬梁下吊着蒺藜投和擂木反复砸落又收回,颉槔长杆吊下悬脾木箱内的敢死士砍杀着飞钩、套索、长梯上攀爬的敌兵。城垣下响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惨叫悲鸣。
城垣在微微颤动,蠕动到墙脚下的一辆辆坚盾牛革大车掀开一侧的生牛革帷幔,车中几个敌军步卒在坚盾牛革掩蔽下挥动铜镐铜锄,咬牙切齿地凿掘城墙。
鱼服操持着一架行栈撞飞一架长梯,又奋力地持斧斩断二条攀附在城堞上的套索,微微吁了一口气。他执起盾牌抵挡着城外的散矢,把头伸出城堞外,探身去看城脚处的坚盾牛革大车凿掘墙垣。
城堞上,几个疏勒兵士将一束束点燃的燕尾炬扔向城下的坚盾牛革大车,灌满膏脂的燕尾炬焰火熊熊从城垣上落下,坠落在坚盾牛革大车的车旁。接连不断的燕尾炬被点燃抛下,被燕尾炬包围覆盖的坚盾牛革大车最终也被烈火引燃,几个敌军兵卒惊叫着从车中连滚带爬地滚出来,在砂土上连连翻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苗。
若要焚毁五十辆坚盾牛革大车,所需的燕尾炬耗费巨大,城下妇孺源源不断地向城垣上输送着灌满膏脂的燕尾炬。
突然,鱼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倩影,黎夫人居然亲自背负着大捆的燕尾炬冒着流箭登上城垣。她和所有城中妇孺一样,本是不需要上城垣的,只有男子才必须伫立在城头保护身后的妇孺,城中妇孺只需要在城垣内传送粮秣战具。而且,她是疏勒贵人之女,丁军候的夫人,她本可以像涅盘城长的夫人一样躲在温暖的宅邸里,偎着炭火,抱着幼子,在杀声震天的围城中瑟瑟发抖。可是她,却顶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冒着被飞矢射中的危险,为城垣上捉襟见肘的火具送来急需的增援。她的赤发上镶嵌有璀璨夺目的金蕊明珠,可是脸颊和手臂沾染了油腻污浊的膏脂泥灰,就连华贵的赤狐裘袍上也满是刮迹划痕、污渍斑斑。
鱼服赶紧上前帮着黎夫人卸下沉重的燕尾炬,黎夫人微微笑着,轻轻地用疏勒语说着什么。黎夫人不会说汉话,鱼服也听不懂疏勒语,丁军候倒是会讲一些疏勒语。
丁军候正手持盾牌遮蔽着纷飞的乱矢,一只脚踏在城堞上意气风发,看着城垣下熊熊燃烧的坚盾牛革大车哈哈大笑。转过头来蓦然发现黎夫人也在城垣上,丁军候顿时收起笑容,脸色大变,囔囔地用疏勒语说着什么;黎夫人依然微微笑着,用疏勒语喃喃作答。或许是黎夫人违逆了丁军候之意,丁军候脸色煞白,急得直跳脚。他连连挥着手臂向鱼服大吼道:“鱼主记,你速速护送夫人回到城长的宅邸,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