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丁军候派人将一箱箱金珠宝货送入疏勒都尉屋内,重贿其让步。鱼服愤恨不已,如今身在西域,真的要耳闻目睹所有世间丑恶吗?疏勒吏士的赌博、窃盗、忤逆、内讧、杀人、劫掠,轮台使者的贪婪、自私、倾轧、克扣军饷,直到如今丁军候的贿赂夷狄。堂堂中夏官吏,反而却向夷狄小人逢迎迁就,百般献媚,堕失中夏威名,也失却君子气节。
直到一年之后,鱼服才明白,丁军候处心积虑的延磨时日,锱铢必较地讨价还价,每一步都是在为汉军争取着宝贵的时间,每一分都是在为汉军节省着流血的性命。
志得意满的疏勒都尉率领疏勒大军离开涅盘城后,最后姗姗来迟的是南道使者侍郎派出的主簿申苍,他奉命前来探问北道轮台失陷的详情。南道吏士和北道吏士素来不睦,如今北道又正值大败之际,众人都以为南道使者侍郎派人是来作壁上观,一众北道吏士对其均很冷淡。鱼服当初随着中郎将的使队,从南道一路西行,与南道主簿申苍还算熟识,便引荐他与北道诸长吏相见。
午后的西中时分,北道的军司马越斗、军候丁远、千人卫壁驱车沿着涅盘城的外垣巡察战备,南道主簿申苍和鱼服跟随着北道的三名长吏巡视。
城外的野地凡生苇草之处,被丁军候下令砍伐收集入城,充作茭束刍秣贮藏。一旦北道敌军来袭,城外尚未砍完伐尽的苇草便要被付之一炬,绝不能留给敌寇战马可食的秣资。苇草丛的隐密处,间或传来喧哗的喝雉呼卢声,还有嘈杂的喝彩惋惜声。鱼服一听便知丁军候属下的这帮赌徒假借伐茭积薪之名,又躲在苇草中赌钱。
军司马越斗的脸色铁青,千人卫壁的面上也甚为难堪;北道吏士在光天化日之下聚赌,偏偏南道主簿申苍又在此间耳闻,北道诸长吏脸上都无光彩。丁军候厉声朝苇草中人喝问道:“牧猪奴在那里做得什么好事?”苇草中有人回应道:“无它!不过是闲聊解闷而已。”苇草中悉悉索索一阵声响,然后众人嘻嘻哈哈地作鸟兽散。
申苍笑道:“无妨!南道吏士中酒徒甚多,使者侍郎甘君也是烦恼不已。蜀地私酿醇醪的酒徒来到于阗之后,喝不惯西域葡萄美酒,反而自酿醇醪。一众酒鬼酩酊大醉之后,就连使者侍郎甘君都敢谩骂了。”众人不禁莞尔,南道主簿开诚布公,互剖部属的不堪之后反而敞怀无忌,言谈亲近了许多。
军司马越斗向申苍求教道:“申君久历西域多年,奔走于西域南北道,熟悉列国形势。北道沦陷之后的危局有何见解?”
申苍捋着须髯,满面忧色地说道:“西域小国林立,本来北道有轮台使者校尉,南道有于阗使者侍郎,南北汉使统领南北列国,尊王攘夷,是为春秋之势。如今轮台失守,北道沦陷,匈奴跋扈肆虐于北道,中夏威仪尽失。北道列国不日即将南下侵犯南道列国,南道图谋王霸者也将趁机而起。民无宁日,兵连祸结,来日恐怕是战国之局。”
鱼服悚然心惊,太史令讲述过春秋之后的战国时代,不再有尊王攘夷的霸主公正,不再有诗书仁义的谦谦风范,惟有并吞列国的强权、尔虞我诈的诡计。动辄数年的围城困守,动辄十万的对垒厮杀;尸横百里,血流成河,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析骨而炊,易子而食,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城邑残破,乡里一空,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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