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毅侯府里,灯火一直亮到拂晓。
梨落、无韵和紫玉聚集在梧桐苑。
三人都是劫后余生,自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子季和阿蛮陪着子皙坐在正堂。四年前三人便已相识,交谈起来也就开诚布公。
不过,今夜的阿蛮倒是格外安静,对子皙的态度也分外平和。连一向沉着的子皙,都奇怪的看了他两眼。
只有子季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暗自腹诽:臭小子,既然觊觎人家的妹妹,面对可能会变成自己舅兄的人,当然理不直气不壮!
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自从姬子皙那句“舅兄”喊出口,他心里的那股子怨气,忽的一下烟消云散!唉,仔细想想,国亡家破,他也不易!
子季看着灯下安然端坐的男子道:“子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要接她们走,我们自是不能阻拦。只是希望你能让她们住的离侯府近些,也好彼此照应。”
子皙点点头,拱手道:“舅兄与言树照顾她们这些年,子皙无以为报。我去秦国雍都,紫玉不方便跟在我身边、得留下陪着离儿她们。虽然有侍卫在暗中保护,可也不能全然放心。往后的日子,还需劳烦两位多加照应。”
子季摆摆手:“怎的又说见外话!阿韵她们日后的住处,你可有打算?”
“嗯,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找好了。”子皙露出笑容道。
“哦?”阿蛮急道:“在哪?”
子季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阿蛮讪讪的低下头。
子皙挑眉看了他一眼,只当他是为无韵担心、不以为意道:“说起来,还得感谢楚王陛下。你的府邸,正好毗邻涑阳候别院。”
“怎么?”子季伸手指了指正堂左侧的方向:“你把涑阳候别院盘下来了?”
子皙叹息道:“嗯。原本遣人去问,也只是试探一下、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涑阳候在朝中德高望重,又是屈氏族长。没想到,涑阳候竟是离儿外祖的亲兄长。老侯爷听说此事,一口应下。只是坚持要送、不肯要钱。”他看向阿蛮,“看来,楚王当年为你选这座府邸时,也算煞费苦心。”
阿蛮皱眉道:“可是,姐姐她并不打算与屈家相认。”
“这件事我与离儿商量过,涑阳候毕竟是长辈,一番好意不好拒绝。我们会出实价买下,日后离儿归来省亲,我们也有个落脚之地。”
子季摇头:“就怕涑阳候不会收这个钱。”
子皙浅笑道:“舅兄不必担心,总不能让长辈吃亏就是。”
子季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不再纠结。他转头看向阿蛮,那小子正自顾自的低头傻笑。近水楼台,倒便宜了这个家伙。他突然想起一事,连忙问子皙:“对了,凌夫子出门访客去了。他老人家可知你今日要来?”
子皙笑笑道:“多谢舅兄提醒。师父他已知悉,想来这两天就会回来。子皙暂时住在越国馆驿,师父若是回来,还要劳烦言树通知一声。”
阿蛮连忙拱手道:“兄长放心。”
子皙点点头:“还有紫玉,她与嫂嫂和离儿久别重逢,想是有许多话要说。再说她一个女子跟着我住馆驿也不方便,不知可否……”
“可以的,可以的!”阿蛮急声道。刚说完,就看到姬子皙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子季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着他……
“如此,”姬子皙戏谑道:“就有劳侯爷了。”
这下,阿蛮连脖子都红了!
将将过了一日,在馆驿里焦灼等待的姬子皙,就收到了勇毅侯亲自送来的口信,凌旭子回来了。
阿蛮不敢直视子皙的眼睛,躬身施礼道:“兄长,老爷子说大好的春光,一大堆人呆在府里闷的慌,嚷着要带大家去西塞山钓鱼。”
郢都郊外的西塞山前,有碧透的江水绕山而过,桃花流水,正是鳜鱼最为肥美之时。
姬子皙笑着点点头,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澧水河畔、想起那让老爷子眉飞色舞的“鱼之乐”。
不过七年时间,竟是恍如隔世……
“兴南门二十余里,下菰青山之间一带远山为西塞山。山明水秀,真是绝境。候桃花水生,扁舟西塞,烦主人买鱼沽酒,倚棹歌之。”
一行人趁着日头尚未升起,三三两两的分舟而坐。摇橹轻荡,扁舟飞驰水上。
凌旭子朝摇橹的范旭举举手中的酒囊,范旭笑着摇摇头。这鸱夷子皮酒劲冲冽,他一介文人,可消受不了。难得老爷子一把年纪,竟还甘之如饴。
子皙自棹一叶扁舟、载着无韵,远远缀在其他船的后头。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他还是鼓起勇气,低声道:“离儿,最多五日,我就该走了。”
“嗯。”无韵伸手拨着船侧的江水,“这次又要走多久?”
子皙放开船桨,任小舟荡漾在江面上。他倾身握住她的手:“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就会回来接你们。”
她抬起头看着他:“这一去,可会有性命之忧?”
子皙眼神一缩,坦然道:“这三年来,我已竭尽所能,自认做了完全准备,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轻易以身犯险。但是离儿,人有旦夕祸福,子皙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好!”她点点头,转头去看两侧的山峦,不再出声。
子皙琢磨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好”字,不解何意。他小心的问道:“离儿?”
她转过头,冷冷的看着他:“我给你一年时间。一年后,你若还不回来,我就入宫!”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离儿,你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