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大城的布局与姑苏大城基本一致,只是规模小了一半。主城由阴山大街、丝市街、银子市街三条街道纵横而成。城小人多,更显的“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
鹿郢领着无韵在大街上逛了一天。两年前,兄妹俩曾一起逛过姑苏大城,所以对山阴城里的景象处处都有熟悉之感,两人如同故地重游一般,兴致盎然。无韵更是对各家屋顶上的瓦当产生了兴趣。
这些瓦当多数为半瓦当。瓦当多素面,少数饰树木双兽、双目和树木卷草纹,偶见“天齐”瓦当和卷云纹、兽面纹瓦当,远远看上去,古香古色,匠心独运,让人有种回家的归属感。鹿郢见无韵对这些瓦当极其喜爱,便让人细细的描了样子,准备回去烧制一批、好装在漪澜殿外的女墙上。这样,无韵一回来就能看到,想家时也有个念想。
姬子皙让人也描了一份图样,准备回去装到肖耀殿的山墙上,无韵想家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公子廉陪在他身侧,跟在鹿郢与无韵身后。前面的无韵看景致,姬子皙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无韵。听到他吩咐随从凡是无韵驻足的地方全都画下来,凡是无韵拿起过的小物件全都买下来,连无韵感兴趣的瓦当样子也不放过,全部描绘下来……公子廉暗自感叹:“近水楼台与远在天边,渚宫里那位的心事怕是要成空了。”
日落西山,游玩了一天的众人回到了王宫。
因为还没有正式迁都,越王与一干重臣还在会稽城旧都,此处暂时由太子鹿郢理政。雅鱼也是为了迎接无韵而临时赶到这里,后宫事物繁杂,她只能在这呆两日,明日就得回去。
众人在凤仪殿享用了一顿丰盛而热闹的晚宴后,各自散去。无韵跟着雅鱼去了她的寝殿,姬子皙则被鹿郢请去了东宫书房。
侍女上了新沏的雅片茶,母女俩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雅鱼挥了挥手,让侍女们都退出了殿外。
“阿韵,侍女说昨儿个夜里姬子皙睡在了外室的榻上。今日你们出门,母后将芽儿唤来细问才知,你与子皙成亲以来就一直这样分房而睡。你告诉母后,莫非是芽儿手里的那些避子丸让你们有所顾忌?”
无韵的睫毛颤了颤,放下茶盏,抬起眼睛望着雅鱼道:“母后,这件事暂时与那些药丸无关的。”
雅鱼奇道:“那是为何?”
“是……”无韵嚅嗫着,不知如何对雅鱼说。
雅鱼见她面有难色,脸色微变,咬了咬牙道:“难道是子皙他、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无韵的脸腾的红了:“不是,母后!应当,应当不是的。”
“岂有此理!我的阿韵倾国倾城,凡是男子莫不想一亲芳泽。怎的他姬子皙竟能坐怀不乱,难道是要为谁守身如玉不成?”雅鱼佯怒道。
无韵急的站起身走到雅鱼身边,扶着她的肩头说:“母后息怒,此事不怪他,是,是阿韵……”
雅鱼拉过她的手道:“傻丫头,母后岂能不知这症结是纠结在你这里?那姬子皙从你下船开始,眼睛就钉在了你身上,连你太子哥哥拉你的手,他都是一脸的醋意,偏偏你那个讨嫌的哥哥还要故意气他。芽儿那丫头也说起过,这两年来他对你的诸般包容与忍让。放着这么个美人儿在眼前,只能眼巴巴的干看着,若非用情至深,又怎能如此?”
“母后……”无韵羞赧的挣开她的手,转身去看妆台上的插得一支棠棣。
雅鱼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后,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道:“莫怪母后啰嗦,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与你婆母施夷光都没有这份幸运,虽不能说红颜薄命,却也是浑浑噩噩的度日罢了,母后不希望你错过。”说到此处,她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无韵伸出手臂抱住了她:“阿韵知道母后是为了我好。”
“嗯,知道就好。”雅鱼推开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既知他对你的心意,却又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傻丫头,须知人心肉长,久等成伤啊!”
无韵低下头,轻声道:“阿韵知道,只是……”
雅鱼见她似有难言之隐,心里忽的一凉,紧紧的握着她的手道:“莫非?女儿,莫非你还惦记着楚宫里的那位?”
无韵蓦地抬起头,惊愕的看着雅鱼的眼睛,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雅鱼觉得握在自己手里的小手突然变得冰凉,她的心也沉了下去,莫非竟是被自己猜中了?
她拉着无韵的手坐到了窗边的矮榻上,抬手将她头上垂下的一缕散发抿到了耳后。沉声道:“事到如今,母后也不瞒你。将你远嫁和亲去吴国,乃是吴楚两国合纵抗吴的第一步。所以母后在未见你之前,就在心里对你存了一份敬佩和怜惜。后来,陛下欲将你留在宫中,你以心中有人为由,宁肯鱼死网破也不愿相从。母后对你又添了一份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情。母后认你做嫡女,固然有抬高你的身份、便于日后在吴国行事的用意,却也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你这样的一个女儿。”
“阿韵知道,母后为阿韵缝制的那件紫披风,一针一线都是心血凝结。若无真情,何必如此?”无韵动容道。
雅鱼点了点头:“我儿果然善解人意。你不必惊讶母后为何会知道你心中之人是谁。你是孤女,自小在苎萝村由简况抚养长大,所见外人有限,又与那人系出同门。母后虽未曾见过他,也知能让我的女儿忍辱负重、委身于人的男子必是当世少有。如若再猜不出来的话,母后也不必再做这后宫之主了。阿韵,母后说的可对?”
无韵将头轻轻依在雅鱼肩头没有出声。
雅鱼将她的脸托起,担忧的问道:“乖女儿,你与子皙成亲一年却迟迟不肯圆房,莫非是心中还放不下那个人?”
无韵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母后,自女儿知道他与姜媛定亲之日起,就明白我与他再无可能。”
“这却是为何?莫非是怪他太过绝情?”
“不是的。恰恰相反,正因为女儿知道他对女儿未曾忘情,所以才不想自己成为他们夫妻隔阂的理由、成为别人掣肘他的工具,因此才会接受义兄远嫁的建议。”
雅鱼听到这句话,心疼的揽住她道:“好孩子,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