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韵在离他稍远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不知为什么,自己面对他时,总是有那么一丝紧张与不安。
他看了看有些局促的无韵,嘴角浮起自嘲的笑。
“紫玉求你来的?”
“嗯。”
“你不必来的。”
“夷光娘娘和你妹妹很担心你。”
“哦,我知道。”
他转过头望着泛着粼光的水面,“知道这个池塘叫什么名字吗?”
无韵摇了摇头。
“它叫‘澄塘’。塘中心的那个亭子上有块匾额,写着‘霞映’两个字。”
无韵看了看塘中心的亭子,傍晚的霞光透过亭子倾斜到池面上,亭子的倒影在青碧的水中轻轻荡漾,衬得周围静谧安详。“霞映澄塘”,好精致的景致、好精巧的心思!
“大姐出降前,每回嫌胜玉她们太闹时,就偷偷跑到这里来。她最爱在日落西山时作画,她总说‘落霞孤鹜,秋水长天’是人世间最美的景色。我呢,最爱看的是静静作画的她,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像她那样美的女子了。琼玉年长我十岁,我俩虽不是一母所生,她却待我如亲弟,一应所需均与太子相同。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不喜见到我,每回我去给她请安,总是被她急急地打发出来。我永远也忘不了,六岁那年生辰,去馆娃宫见完礼、无意间转身时,她眼中那厌恶至深的目光。”
他停了一下,举起酒壶,对着壶嘴灌了一口。
“自此以后,我就开始有意识的避着她,能不去就不去,实在不行就装病。后来,琼玉知道我突然体弱多病的消息,就常常来陪我,我们就躲在这小亭子里作画。再后来,我知道她偷偷的喜欢上了宫里的侍卫统领,那人也是世家出身。她便央求我给他传信。那阵子,我一边给她俩传递消息,一边还吃了好几回干醋呢。”
他笑了笑,脸上浮出一丝红晕。只是一会儿,又暗淡了下来。
“两年以后,晏婴来了。你听说过晏子吧?”
“听说过。阿公当年在齐国时,常常与晏子诘辩。阿公说晏子年少有为,日后定为齐国之栋梁。”
“岂止是齐国的栋梁。他来到吴国请求拜见,父王听人说他‘辩于辞、习于礼’,派人为难他。他来求见时,内侍说‘天子请见’,晏婴不肯入殿。再求见,内侍还说‘天子请见’,晏婴还是不肯入殿。如此第三次,他让内侍给父王带话说‘臣受命敝邑之君,使于吴王之所,以不敏而迷,入于天子之朝,敢问吴王恶乎存?’(一个诸侯也敢妄称天子。我若应了,岂不是败坏大王的名声吗?)明着是为父王着想,实则是骂父王自不量力。可父王就吃这一套,他立即将晏婴奉为上宾,并将琼玉嫁给他当了续弦。”
他的眼底浮现阴霾,“你知道晏婴年纪有多大了吗?四十二岁!比当时的父王还大了一岁!琼玉出嫁不久,她喜欢的那个侍卫统领,请战去了楚国战场,死在了那里。就在前年冬天,齐国传来消息,琼玉病重欲见我一面。我星夜兼程赶过去时,她已是弥留之际。她躺在我怀里,紧紧抓着我的手说:‘子皙,带姐姐回去!’”
他哽咽了一下,“我不顾晏家人的反对,毅然将她的灵柩带了回来,恳求父王将她葬在了王后身边。”他冷笑起来,“哈!世人都将父王与晏婴的这次交锋当做美谈,岂不知只是一笔肮脏的政治交易罢了。父王给了他美名与美人,他给了父王齐国的十年相助,使楚国不敢轻举妄动。”
他举起酒壶,将壶里的酒全部往嘴里倒去,洒出来的酒沿着他的嘴角、脖子,流进了衣襟里,很快胸前就被打湿了一大片。
“如今,胜玉又死在了我的怀里,还会有谁?下一个会是谁?紫玉吗?”他摇摇晃晃的举起酒壶,狠狠地砸向傍边的巨石,酒壶跳起来,落入了澄塘里。
无韵惊得站起来,想扶住他踉踉跄跄的身子,又不敢伸手。
他站起身来,面朝着她:“琼玉明明心有所属,却为顾全所谓的大义孝道枉送了性命;胜玉明明心有所属,却被父王逼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母亲明明心有所属,却要忍辱委身于自己的灭国仇人、为他生儿育女……那么你呢?离无韵,你是为了什么、为了谁,站在了姬子皙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