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眯了眯眼眸,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只见其惯常保持着冷硬的面孔上多了些许赧色,倒是弱化了他身上过分寒凉的气势,多了一分谦谦之态。
真真是难得一见的好模样。
但是,美色在我面前是不顶用的!该问还是要问,我可不想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洞内忽地起了一阵风,消散了大半的异雾。而我从他怀里躲了出去,选择坐在一旁闷闷出声道:“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引来了这么个怪物,你阴大公子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他身子微顿,亦是起了身,解释着:“今日你离开后,我便用了身上的三枚用以传递信号的烟花。”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还没死心。
“我没有想到,会引来江湖中人。你所见的那具残躯,是失魂蛊作用后,由施蛊者控制其言行举动。那个躯体,是我的护卫之一。”提到那个叫虞九的,阴月惟的脸色明显不太好。
我心里大概猜到了些,那个虞九,估计就是重伤了严真的人。
过了一会儿,阴月惟目光带着歉意,继续道:“牵涉到了你,我始料未及,希望方才之事没有给你造成阴影。
听到他语气有些软化,我也是十分受用。
我捋了捋有些散乱的鬓角,朝他哼了一声:“你可知,你如此是把我们三人陷入随时被人搜捕到的境地?!你看看刚才,虽说没什么大碍,但是这次仅仅只是个试探,下次会如何还未可知。我奉劝你,还是别再拿自己安危当儿戏罢。”
此时却见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不自觉有些硬了:“阴公子,阴大佛,我们现在是同犯!你忧心其他弟兄,我理解,可你能不能考虑下自己的处境。你们俩都朝不保夕了,平云镇里头都是在搜捕你们的人,只要有那么一丝暴露,你们俩的命就算是白救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他到底懂是不懂!
他眉眼间染上了一丝疲惫,声音有些低地回应我:“是我欠考虑了,行事间未能顾及到这些。现在,你能否与我说说外边的情况。”
其顿了顿,似是思索着怎么开口,只见他眸光移至严真那处,道:“严真目前虽是醒了,但是他太长时间不动弹身子,得花些时间恢复。我想着至多三日后离开,丫头,你可了解此地的车马交通情况?”
我按了按额角,有些百无聊赖地对他说:“走平云至姚城这条道已是行不通了。若是官府并未如此大张旗鼓地查人,我原本能让你们从平云车马行北上至姚城,而后从姚城海港那里搭上黑货航船行海线回到西京。”
言毕,我觉得蹲在地上的时间过长,腿脚已是有些发麻,于是乎堪堪起身甩了甩小腿,缓一缓那酸涩麻意。
却不想他闻言便定定地盯住我:“你自小在山野长大,远离姚城,我倒是好奇,这姚城的黑货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下换我愣了,不由得脚边一顿,我挠了挠头,像个猴子一般抓耳挠腮的模样落在他墨色眼眸里,竟惹得他轻轻哂笑。
“有什么好笑的,我又不是深山野人与世隔绝,好歹我也是经常溜出山去的,听得多了看了多了自然比你了解这地方。”我有些脸红争辩道。
他却不甚留情,一语将我话里的漏洞点出:“丫头,你若说你熟知平云,我信。但是这姚城的情况,你却是如何知晓姚城有黑货链条,还有与之对应的航线的?恩?”
他清淡的尾音拖得长长的,竟让我觉着这调子里带着那么一抹勾人的意味,其目光亦是越发深沉地黏在我身上,弄得我一时间头皮发麻无言以对。
在心里拘了一把辛酸泪,暗自悔恨怎么就把之前从温长阙那处偷听到的关于黑市买卖的事儿给顺嘴说出来了,真的想把嘴巴用针线牢牢封住了,叫我这张破嘴管不住口风!
“这…这…”我欲哭无泪,眼巴巴地瞅着他一张好面容,“饶了我吧!”
“这什么这?还不说实话。”
我眼里抹了一泡子小泪花,哀哀怨怨对他望了望,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偷听来的。喏,就是那把折伞的主人。有次在他教书的地方,听到他和一人交谈甚欢…我本就是凑巧去私塾里找书看的,不想却听到他们居然聊到了姚城的黑市货物…”
为了补救补救自己一时犯蠢,我又添了句:“我刚才也是一时嘴没把好弯儿,您就当什么都没听见还不成么…”
“不成。”
只见他毫不留情地反驳了我,我顿时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连话也不想说了。
龙落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话一点都不对!
明明落难的是他!怎么我就被他吃得死死的!
戏文里演的果然都是骗人的。
“你说,那个人送你伞的人,是个男人?”他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丝毫情绪。
然而不等我回答,他不再看我,反而是踱步到那把放落于地的娟红折伞旁。折伞早在之前就被我收拢了,只见他用足尖轻踢了踢,那伞身便咕噜噜地沿了火堆在的方向转一圈儿,而后他又踢了踢,这次力道有些大,那伞翻了好几个翻,眼见着就要触到那吞吐的火舌,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跃到火光边,夺伞而立。
生怕他把这折伞当玩具使,玩着玩着,就一顺脚踢进柴火堆里了。
“你倒是很珍惜这把折伞。”只听得他有些磨牙地道,“想必是个你放在心尖儿上的男人,让你如此着紧。”
此刻,我仿佛闻到一股酸酸的气息,有些不解他忽如其来的小孩子脾气,一边抖了抖手中折伞,一边蹙眉道:“你莫名其妙!好好的伞,你对它发什么脾气,你当买把伞不要钱啊!”
“再说了,这伞面上都是雨水,一要是把它踢进柴火堆,还不得把火给弄熄了?!”道出这句话,此刻我这才发觉他话里头有些许不对,“男人?你说温长阙?我为什么要担心他,你们一个二个我都操心不过来了。”
怎么我遇上的人都这么古里古怪的,温长阙今日也是,临行前说的话没头没脑,让人难以理解。
我面色不善,阴月惟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听到他唇边突然蹦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呵”音,几步过来便是抽走了我手里的伞,动作间见我想要抢回去,便是一个晃眼,将其高高的举到一边,让我连个指头尖儿都摸不着。
他一板一眼地,唇边故作笑意道:“这伞我瞧着亦是甚为喜欢,你一个活泼好动的丫头拿着它不合适,还不如我要了。”
我登时被惊到,有些目瞪口呆,声音也跟走了调一样:“阴月惟,你是个男人啊。你怎么会喜欢这种色彩艳丽的物件儿,还跟我一个小丫头来抢,你害不害臊!”
“害臊。”他好死不死地噎了我一声。
“你,你!你你你!”我气血上涌,跟一个不讲道理的人理论真的要气短自己好几年寿命!
事实证明,在不要脸这个标准线面前,我是极其不合格的一员,万万及不上阴月惟的十分之一。跟他斗,就是找罪受。
他老神在在地拎着伞柄,而后自顾自与之前被晾在一旁的严真说话去了。他用词简洁干练,尽量不问不利于严真描述的问题,而遇上严真实在回答不了的,便用书写替代。
一时间,只有阴月惟声音清淡,严真书写疾疾。
时间飞逝如织梭,整场夜雨像是在白驹过隙间倏忽褪去。
山林里满是草木的清香,落英缤纷,行走间便是碾碎了片片蕊瓣,零落成泥。
举目而视,遥无边际的天幕渐渐地显露出一点一点的鱼肚白,先是色泽浅淡地挑抹,而后便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开始轻拢慢捻出不同色彩,肆意绘画着,只见那湛色天空里缓慢晕染上浓淡不一的朝霞暖色,于寂静无声中轻柔熨帖着人的心海。
待到旭日跳跃而出,刹那之间,天光乍破,万丈光辉挥洒在无穷无尽的重重山峦间,着实蔚为大观。
万里河山,瑰美辽阔;遥遥晴空,熠熠生辉。
生长于此地,是我此生最大的欢喜。
晨起,阴月惟早已处理掉了那个人余留的残体,似是用的江湖上的蚀骨之物,不过几滴青泽,便将那摊黑灰尽数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