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这个决定,究竟是为了什么?”
少年出声一笑:“柳弦,你问我这话,是为了萧家问呢?还是为了我欧阳家问?抑或,是为了你自己?”
“那又如何?”
“如果是为了萧家,我不会说,如果是为了欧阳家,我不必说。”
柳弦沉吟不语,只是隐隐皱眉。
“你回去吧,告诉他们也不用旁敲侧击地劝我了,你们担心的,我何尝没有想过,只是人各有志,你们若是怕我连累了你们,尽管远走高飞,我也不留。”
“如果……如果是为了我自己问呢?”柳弦终于咬牙。
少年淡淡一笑,反问道:“你爱过萧凤山么?”
柳弦苦笑,摇了摇头。
“我做的,也不过是和你一样的事,只不过……”少年一笑,“只不过我想做的比你聪明些,如果要说我比你还要卑劣,那恐怕也就是因为我比你聪明。”
“你……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柳弦不禁反问。
“我想要什么?你以为是什么?独善其身?归隐田园?还是荣华富贵,流芳千古?”少年不禁苦笑:“你说的对,如今鹿死谁手,还不是定数,有可能是萧家,有可能是另外两家,也有可能……谁也不是。”
柳弦不由自主地眼皮一跳。
少年依旧安坐在案前,仿佛是在讲着一件最乏味不过的事,连语气里都充满疲惫,像是已垂垂老矣,全然没有平日里左右逢源的风华。如果说白日里宴会上朝堂上的少年,像是环绕着光芒的星辰,那夜里褪去光鲜的同一个人,便安静得如同涧底的青石,变成了决然不同的人,可这两个人之间却又有些难以形容的相似,若不曾亲见,一定不会相信,可如果真的看到,却又不可能怀疑。
“你这是在自讨苦吃!……你以为,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就可以和二百年来与皇帝抗衡的三大家族竞争?你也太不自量力了!”柳弦有一刹那几乎忘了要说什么,怔了半晌才回应过来,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也许别人听到这句话只是嗤之以鼻地一笑,可柳弦不同,见过少年的两副面孔,柳弦不能不怕,她也不知道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人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面孔,究竟有多少真正的能力,更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的野心。可他明明并不残忍嗜杀,甚至也无心于荣华富贵,他可以在酒会上开怀畅饮千杯不醉,可以日日笙歌灯红酒绿,可以永远在人前伪装着精致的笑容恭敬的言辞,但,就像眼前,坐在案边的少年是如此的平静,不禁让人怀疑,那些所谓的寻欢作乐里,究竟有几分真心?
少年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淡淡笑笑,缓缓起身道:“夜深了,我也要休息了,请回吧。”
柳弦不禁瞪着少年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欧、阳、书,你、究、竟、要、做、什、么?!”
少年已然起身,又回头看着柳弦,忽然一笑。
“柳弦,你愿意帮我么?”
“究竟做什么?”
少年沉吟了一下,神色郑重起来道:“我看你根骨不错,从明日起,你就按这笺中所写,去找这位师傅,我等你三年,三年,等你学有所成再来找我,那时的你,才有可能真正帮上我。”
柳弦有些难以置信地接过少年顺手递来的纸笺,除非他见谁都用这个来打发,否则就一定是早有打算。难道他真能作为一个空前绝后的星师,把这一切都计划好了?他要赌的这局棋里,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要冒的风险,自己难道也会跟着发疯?
少年却似乎根本没有给她考虑的机会,等柳弦一接过纸笺,便接下去道:“路还很远,你也早些休息吧。宋老,带柳弦姑娘下去休息吧。”
柳弦一直到被宋老引出老远才反应过来,也只得作罢。心里不禁自笑:这个时候赶自己去学什么,岂非也是怕萧家的人来了,好让自己事先避让?不过自己现在的样子,恐怕就是过世的爹娘也认不出了。西洲,早就死了,死在西郊,死在火里,死得尽人皆知,死在他欧阳书手里……柳弦轻轻抚上脸上的面具,那张皮与自己的伤口粘连得很紧,早已不再隐隐作痛,而即使有什么不起眼的破绽,也不会有人发现,因为这张皮实在是……惨不忍睹……仿佛被滚开的水烫伤,半张脸都是斑红而凹凸不平,满是狰狞的疤痕,人不就是如此,会发觉一个美人嘴角一点点没涂匀的胭脂,都不会发现这样一个丑陋而低微的仆人哪怕少了一只眼睛……不过柳弦并不介意,甚至没有一点不愉快,一个人要是死过一次,能放下多少事?何况如今的自己,少了太多的提心吊胆勾心斗角,反而要快活些。
既然如此,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远远离开,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柳弦微微驻足,展开方才接过的纸笺来看,上面这些是用俗文写的一行字,开头是一个为人熟知的地名,用俗语的发音该是“扎卡安”,意思即北方的旷野。后面是更为详细的地名,想来要到了地方再慢慢打听。而除了这一行俗文,笺上还有一行玄文。在凤族,只有在朝为官的贵族的子弟才会研习玄文,多半用于祭祀或王命的颁布,平常的百姓根本不会懂,柳弦自然也不明白。
自然,也就不会知道,那行玄文的开头,就是“忘归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