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听说不能回家过十五,再加上要把手上这点儿金银换出去,心里更是焦急,忙问:“这是不是要打仗啦?”
守义长叹一声,说:“这话不好说,东北这眼见着就要打起了,咱们这儿还不好说。”说完又看看炕上剩下的一些银元,对她说,“你不行再藏上十几块大洋。换金圆券好说,怕的是真打起仗来,这些都没用了,首饰更是招贼的,换了就换了哇,换了钱就去买东西,能买上啥买啥。”
芸香一边听了点头,一边更是觉得这仗马上就要打起来了,顾不上管这些钱财了,急虎虎地问:“你呢?也得上阵了?”说着眼圈都红起来。
守义自嘲地笑笑,说:“真要轮到我上,那可就真是打得没人了。”说完就倒了水自己去洗涮了,上炕掏出一张报纸展开看起来。
芸香也上炕来,先拿过十块银元,放到一边,瞧瞧觉得什么也干不成,又放过去三块,接着一件件地挑挱这些首饰。戒子舍不得、耳环也挺好、虽然现在不盘头了,可簪子也是点儿好东西,当初可是请最好的银匠给打的,一时间拿起这个放下那个,眼泪也都涌上眶来。狠下心,闭了眼,拿布一卷包,绾了疙瘩扔到一边去了,自己也倒在炕上,窝着不言语。
不多时,日头已经西下而去,当最后一抹余晖消失之后,屋里暗得也该点灯了,却静的可怕。不知什么时候,被带了一边睡着的喜顺醒了,见屋里黑黢黢的,也没有一点响动,心里害怕“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守义“啪”地一声把报纸合住摔下,说:“睡啥呢睡!也不管管你儿子!嚎(哭)得人心烦!”
芸香闻言忙地起身,躺的时候也没注意,现在半个身子都是麻的。她抱过喜顺一看,原来是尿湿了,赶紧给拿了块干净的尿戒子(尿布)换上,又抱在怀里奶上,这才安静了。两人也懒得点灯,守义直接拉过枕头躺下睡了,肚上扇(盖)了个被单子;芸香心里没好气,也不想说话,打发着(哄睡着)儿子安顿好了,自己搂着被头子抹眼泪,“这离乡背井的,也没个商量的人,这要换金银连个准备都没有,立刻就要换,逼命呀!”心里一阵埋怨,“自从嫁过来,轮共(一共)也没享几天福,就是跟上担惊受怕了!虽说赶上这灾荒年份没办法,可这连嫁妆都明叼(抢)的世道也真是没听说过。说评书倒古的也没见过这世道!”她越想越伤心,眼泪也止不住往外涌,整个被头儿几乎湿透了。她又想起家里的父母来,“大大(爸)在家也不知道咋地(怎么样)了?这小本儿买卖难呢!家里头本来也没啥值钱的东西,这一换,更啥也没啥了!婆婆一个儿(自己)也不知道咋弄呀?铺子里的货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过来?”思来想去,又觉得男人除了自己的事万事不操心,家里的生意从来不过问,出了事老是说“甭操心”,真的能不操心?现在儿子也有了,就算不操一个儿的心,孩子的事儿总得要管呢哇!
就这样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她才浅浅地睡了,天没亮就怎么也睡不着了,起来也不梳洗,坐在炕上想这几块想留下的大洋该怎么藏?攥在手里一气,塞进袖里一气,搂到怀里一气,银元都捂热了,还是没想好,猛然看见窗台上有把剪子,又回头看看炕上这几个枕头,最后将目光落到儿子枕的绿豆小枕头上,轻轻从他头底下抽出来,把上面的针线拆开了,豆子倒出来些,把银元一枚一枚放进去,抖抖顿顿,再次把枕头装满,细细缝好。
芸香拿了这个沉腾腾的枕头本想再放回去,可又怕一个不留神被人看出马脚就不得了了。转身开了炕柜的门,把枕头放进去,又取出个装了小米的拿出来,把柜子锁上。她拿着这个枕头轻轻放到喜顺的身边,觉得自己总算是为家里留下了一点儿应急的东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刚开始换了金圆券,物价是平复了许多。可好景不长,因为物资短缺的根本没有解决,没过几天这金圆券也变得像法币一样,什么都买不到了。城里的人每天都在排队等着买每人限量供给的粮食,天天都有饿死街头的人。一时间民怨沸腾,老百姓因为吃不上饭而骂娘。紧接着东北失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东三省就全境解放了,城内更是人心惶惶,都说这下可要打到家门口儿了!
天气渐渐转凉,夹袄已经上身,守义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到了立冬这日,他难得地居然穿了一身军服回家来。芸香心里暗暗一惊,除了相亲和照相这两次,她是没见过男人穿军装的,这次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一直通通跳个不停,接过他的衣裳,忙用衣架子架起来,用掸子把上面的灰尘掸掉。强笑着问:“穿得这么正儿八经,这是有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