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婶也不搭理这两小侄女,也不下地,坐了炕上冷眼瞧着自己的母亲。王老太太扶着两个孙女,移步走到炕边上,挪上去,俯下身子看看躺在荞麦皮褥子上的小婴儿。平城这地风俗,小孩儿生下过后,要睡在荞麦皮上,有条件的做个褥子,没条件的直接炕上铺了一层荞麦皮,为的是隔了炕上火气,不上火。
老太太见这孩子用小包被裹得严严实实,腿的部位还用一条红裤带缠得紧紧的,睡得香甜。她点点头,又见这小子脸宽鼻宽是个有福的相。老人儿又往前挪了挪,这下到了肖婶的跟前,她上前抓住女儿的手。肖婶挣了一下没挣脱也就由着母亲握住了,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王老太太也抹了下眼睛,噎着气说:“你这岁数上坐月子可别哭了,落下病还能再坐一回月子治?都是当了姥姥的人了,眼还那么软(容易被感动)!”
“妈也不用说我。这我现在也是有了儿子了,也不怕以后没人给烧纸(祭拜),您儿还像以前一样,就当没我,的行了!”肖婶又挣了下,还是没挣脱,冷言冷语要撵了老娘回去。
桃叶哪看过家里有人敢这样跟奶奶说话,心中很是不忿,出言劝说:“大姑,奶奶在家可是常念叨您儿呢,就是岁数大了行动不方便,也不常出门。可心里还是很搁记(惦记)大姑你的。”
“哼!”肖婶拿鼻子冷笑了一声,“搁记我?搁记了我十几年没来眊过一眼?没递过一句话?这要是搁记?那我把那城里头的人都搁记一遍也行!”
“去!大人说话,小孩儿少插嘴!夸诞(夸奖)你两句,这就上头呀?一壁子(一边)坐着去!”王老太太把孙女儿撵到一边,转过了脸对着冷着脸的女儿说,“甭理她,个小孩子说话没轻重。这不是妈来看你了?往常没来也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呵呵!这话真好听!”肖婶知道母亲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也不再往出抽手了,脸却扭在一边。
芸香慧香姐妹俩听得不是话,提着茶壶往外退,说:“姥姥坐着,我们给下去烧点儿水!”说完一溜烟儿掀了门帘跑出去。四儿揪揪桃叶的袖子,使着眼色,桃叶却不想去,扭着脸假装不知道。
“去哇!下去也认识认识你这两个姊妹,以后也得走往(交往)呢!”老太太早就看见这点小动作,点了头让她俩出去,四儿立刻起身拉了桃叶出门而去。
这姊妹俩刚一出门,差点和躲在门口偷听的芸香姊妹俩撞上,桃叶差点惊呼出声,被四儿拽住,赶紧捂了嘴。四人相视一笑,都蹲在窗根儿底下偷听起来。
王老太太见别人都出去了,缓了语气又坐近了些,说:“大女儿,我知道你心了(里)怨我。可妈一是没办法,二是为你好。”见女儿根本不理,她接着又说道:“你从吴门家(吴家)出门的时候闹得多大?那话说得狠的!原本我思谋你精身子(一个人)回了妈家,缓上两年,给你在跟咱家买卖上有往来的人家没了女人的人家续上一房,可可儿(正巧)你让那吴老二一逼就气性上了,行(寻)了这个男人!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咱们家是出头也不是,不出头还不是。我就做主让你岗岗(哥)跟兄弟(弟)先把事儿按下了。”
“咋就出头也不是,不出头也不是了?”肖婶也听得勾起往事,许多年不曾细想,今天听了母亲说,也觉出当年似有不妥的地方。
“我的憨女儿!妈知道你嘴直心直,你哪知道这肠肚拐拐弯弯人的心思?你是被那吴老二算计了!”老太太见女儿听进去了,一拍大腿,接着又说,“你想,你当年要是不出门,就算没儿子。可也是正经长房大媳妇,就算是不能当家,可长房该分的红他吴老二不能少上你的!他把你逼出去了,这长房所有的不就顺顺儿成了他的了?这是其一。”
“那二呢?”肖婶转过脸来,还是有些怀疑的问。
“二就是说这吴老二毒了!你是个直人儿,他明知道让你另嫁,你肯定不行(不同意)!专门说了这些话,说啥没儿子没有留你守寡的道理,趁年轻再找好的。他吴家啥时候有过改嫁的媳妇?这话就能哄了你,可哄不了我这老太婆!吴家是南边来的人,又是立过旗杆的,最重的就是贞洁烈妇!他老家那边还有着(贞洁)牌坊,家规里也有不能强迫寡妇改嫁。”王老太太一一细细道来。肖婶听得一个心惊:“真的?!”
“妈还能哄你?你那阵也让气昏了头,逮了个没家没业跑单帮的肖二狗非要嫁!那吴老二毒就毒在这儿!早不说晚不说,非等你出门时候不让领了两个女儿去!要妈说不领就不领,反正都是他吴家的种肠(孩子)。你年轻哪懂得带着孩子改嫁的艰难?僵住了非要领!不是我说你,这二狗也是个成色(傻子)!非要赌啥咒?发啥誓?啥男人才非要要前家的孩子呢?你是不知道,当时那话传的可难听呢!说二女根本不是吴家人,你男人病了你就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