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默然。
他听出了张孚敬的言外之意。老头是在暗示他,裁员引起的连锁反应很快就会到来。若是他听任局势发展,士大夫们的仇恨就会牢牢的锁定在张孚敬身上,可他若是插手,很可能会引发其他变数。
这变数造成的威胁不会太大。至少大不过当年的大礼仪。他也心知肚明,张孚敬在京察过程中,并没有掺杂多少私心,九成以上。都是为了他,和他的大明王朝。不过。为了别人的事把麻烦揽上身,这可不是嘉靖的作风。
首辅没了。就换一个好了,后面排队的人多着呢。
张孚敬去意甚坚,又点明了利害关系,嘉靖不但挽留的心思淡了,连最初要质问的那件事,都没心情问了。老张若是致仕,他跟刘同寿到底有什么关系,还有什么可重要的?
而且,想到张孚敬这些年鞍前马后的周到服务,大礼仪中的冲锋陷阵,饶是以嘉靖的凉薄,一时也是感慨万千,颇有些依依不舍。
“张先生若去,以后又有谁人能代?”
虽然不是很用心,但此时的嘉靖还是相当jīng明的,朝堂局势他也是了然于胸,知道张孚敬身后无人,也没人可推荐。他这声叹息,纯粹是感情的发泄,并没指望张孚敬会给他个答复,谁曾想,张孚敬真的接话了。
“蒙陛下不弃,老臣确实有个人选想向陛下推荐。”
“……是谁?”嘉靖一愣神。
按照正常的套路,张孚敬应该再三谦谢,然后他拿出几个人选来问对方意见,最后,再荫其一子,也算是成就君臣之义了。谁想到,张孚敬突然不走寻常路了。
“举贤不避亲,老臣要举荐的,是老臣的不肖弟子。”
“张爱卿的弟子?”莫名其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嘉靖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是林大钦?或是吴山?还是……他们的资历、学识能接张爱卿你的班?张爱卿,你不是急糊涂了吧?”
“不敢欺瞒陛下,老臣这个弟子新收不久,论经史文章,差林、吴等人甚远,但若是比较学识阅历,就远超同辈了。”
“爱卿门下竟有如此人物?朕怎么会不知道?”嘉靖茫然,若是真有这种人,张孚敬没道理一直藏着啊,官场讲究的是积累,而不是一鸣惊人。
“陛下知道的,您早间还见过他……”
“什么?”嘉靖失声惊呼,他抬手指着张孚敬,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今天他见过的人相当有限,除了在朝堂上看得腻歪了的那几张老脸之外,就只有刘同寿勉强符合条件了,至少年纪是。可是,刘同寿分明是个……
挥挥手,赶走闻声冲进来探看的几个宦官,嘉靖冷着脸问道:“张爱卿,你莫非在戏耍朕吗?”
张孚敬面sè平和,坦然自若:“君前无戏言,老臣怎敢欺君?”
嘉靖冷笑道:“那你倒是给朕说说,怎么让一个小道士接你这个首辅大学士的班?”
“陛下莫要忘了,老臣那弟子没有入道籍,他不是道士,只能算是个修士……”
“就算这样,他连功名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入朝?难道你要让他入国子监,苦读十载不成?再说,又何以见得,他能搭理得好朝政?”嘉靖断然回绝:“不行,那是暴殄天物,朕身边离不开他,断然不行!”
张孚敬语重心长道:“陛下明鉴,老臣本是凡才,蒙陛下不弃,尽心辅佐,这才有了今rì这般成就,所长者,无非‘用心’二字罢了。而老臣那弟子乃是良才美玉,用心处,尤胜老夫,有这样的人在朝辅佐,陛下今后可以省下很多心力啊。”
“……”嘉靖的面sè一缓,他有些意动,他已经考虑好了张孚敬致仕后,朝堂的布局。但他只考虑好了接班的人选,制衡的人选还没想到,如果刘同寿真能出现站在朝堂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张孚敬多了解嘉靖啊,他顺势道:“科举乃是大明立国之本,就算是形式,他总是要走上一番,不过,那十年寒窗的时间,其实是可以省下的……”
“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不过……”既然不是直接简拔刘同寿入朝,那张孚敬这个要求就不算很难,对嘉靖来说也只有好处,他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了。
“若得陛下首肯,老臣愿连夜上疏,奏请此事。”张孚敬知道嘉靖在顾虑些什么,他干脆好人做到底,把事情全都揽上了身。
嘉靖目光冷厉,注视着张孚敬,一字一句问道:“张爱卿,你老实回答朕,此事,同寿知情与否?”
“不知。”张孚敬坦然回答。至少,接班的方式和步骤,刘同寿都是不知道的。
“那好,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