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找人,才跑去别人的府前胡闹么?
赵子遇不免有些许好奇:“那位香枝,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烟柳看她一眼,不知是提防还是在思索,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是个很好的人。”
“是你亲姐姐?”赵子遇又问。
“不是。”烟柳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绷带,徐徐道:“是比亲姐姐还要亲的人。我六岁那年就进了教坊,要不是她,我早就死了。”
“六岁?”李怀石不敢置信地看她。
教坊女子要有一定的才学,其中不乏十来岁因家道中落而不得不坠落红尘的世家女子,但这么小就去的,也有却不常见,至少在京中是不常见的。毕竟把一个孩子拉扯大,再教其才艺是件辛苦又费钱的事情。
“那有什么稀奇的,我嗓子好又便宜,一张白面胡饼就换来了,教坊嬷嬷怎么不愿意?”烟柳摇摇头。
“那时候,我父亲帮别人盖牛棚被铁架砸死了,死前除了一筐芋头,什么都没留下。埋了父亲之后,芋头就只剩下两个了。母亲把那两个芋头煮熟,放到我两个哥哥的碗里,然后拉过我和两个姐姐就出了门。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是个数九寒冬,天上还飘着雪,我一手拉着大姐,一手牵着二姐。我就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一直哭。
后来到了隔壁村,母亲扯开我的手,把大姐卖给了一个老头儿。我一只手空了,只好用两只手去抱紧二姐。可是二姐也只陪我走到城里,就进了一户有钱人家,被卖去做了通房丫头。我两只手都空了,拥着我取暖的两个人都没有了,刺骨的寒风直灌进衣服里,于是也轮到我哭了,我哭得好大声,哭得行人纷纷侧目。母亲没办法,就问我想不想吃胡饼,我这才止了哭声说好。
因为我太饿了,饿到连悲伤都顾不得,就进了教坊。教坊的嬷嬷们见我那么小,根本不要我,把我们赶出门去。门外刚好有卖胡饼,母亲就指着边上热气腾腾的胡饼摊子,叫我唱歌,她说只要我唱的好,她就给我买胡饼吃。
我饿的发疯,想吃的发疯,可我根本不会唱。我张着嘴,什么都唱不出来,只有口水掉到地上。后来天都要黑了,母亲拉着我蹲在地上大哭,她瘦的跟个皮包骨似的,哭起来的时候骨头都要散架了。可她就算哭,我也唱不出来。我只好去抱住她,求她说我们回家吧。
她一听回家,突然就不哭了,猛地就掐住我的脖子,用她皲裂的手撕扯我的嘴巴,我以为我要死了。就在这时候,教坊二楼穿出了歌声,唱的是刘禹锡的《杨柳枝》。那歌声温柔缓慢,快要窒息的我,终于看到了救命稻草。
我赶紧张嘴跟着唱,楼上唱一句,我跟着唱一句。楼上人唱的很慢,我唱完她才唱下一句,我卖力地唱,我的嘴被撕烂了也不敢停下,眼泪和血全都流进肚子里,竟然就不觉得饿了。
我的嗓子也是真的好,后来教坊的人听见我的歌声,终于开门将我留下了。但她们还是嫌我太小,是个累赘,根本不愿意给钱,就只从门口买了个胡饼拿给母亲。母亲看着我,又看看手里的胡饼,最后把胡饼掰成两半,都揣进怀里,默默转身走了。
我没有喊她,在她把胡饼揣进怀里的一瞬间,我的心就死了。我想这样也好,但凡她给我一口胡饼吃,我都会舍不得她。可她骗了我,我也就不念了。
嬷嬷拉着我上楼,我心里想着,等下上了楼,我就跳下去,那里的窗子临着胡饼摊子,让我的躯壳死在那里也不坏,反正我的心已经死了。
然而上了楼,我见到了香枝,万千光明朝我奔来,我又不想死了。”
“香枝……是那个在二楼唱《杨柳枝》的人?”赵子遇忍不住发问。
“没错。”烟柳点头,眼波里情不自禁流转出一点温柔的笑意:“就是她救了我,我后来听她再唱《杨柳枝》,再没有那么缓慢的停顿过,她那时候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