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村有个独特的风俗,每户有老人的,都会在生前备一口寿材,而这副寿材不但质地优良,还会存放在一间单独的木屋子里,通常称为祖屋。
村民们并不富裕,祖屋一般选择年久废弃的老屋,往往是老一辈住过,然后闲置不愿拆除的。
木屋子是李村特有,也不知道是何时流传下来,因此落水村的另外三个村都没有,每个来到李村的人往往会觉得木屋子很神秘,李村自己人也敬畏有加。
一方面是因为木屋子阴暗潮湿、常年关闭、置放棺木,让人望而却步;另一方面,关于木屋子流传着许多惊悚的鬼故事,世世代代口口相传。
鬼故事这东西,在老人家和孩子们间流传的广,大部分成年人其实是不信的,但出于某些心照不宣的目的,他们也不会出面戳穿。这或许也是对全家最贵重的财产的一种保护吧(许多老人把一辈子的积蓄用于置办一副寿材),防贼!
在众多鬼故事中,有一个传说因为流传得最久、传播最广,导致大多数人都无从辨别真伪,慢慢地,成了李村一个有鼻子有眼的预言,神乎其神:
据说,每隔一个甲子,也就是六十年,木屋子里就会降临一位开过天眼的祖先,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巡视所有的木屋子,然后考察这些后代们是否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并根据情节轻重做出相应惩罚。
罪行小的,主要以警告为主,提醒及时改正或者弥补;罪行稍大,但还罪不至死的,在木屋子主人的家中将会发生一些怪事,以示惩戒;至于罪行大的,则会受到诅咒,木屋子主人将会受到金木水火土五种天谴,命硬顶得住的或许可以逃过一劫,不肖子孙们则往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话虽如此,小警告小惩戒似乎曾经出现过,但五行天谴却从未听闻发生过,也没人能够具体说出子丑寅卯。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荒诞的传说居然被原封不动记载进李村的族谱里,作为附件留存(不知道是哪位祖先如此恶搞),其中特别提到一件大不赦的罪行:冒犯祠堂。
祠堂就是李家的祖祠,并不是指所有的祖祠。
也正是这个原因,掌管祠堂的人理所当然地成为李村最高权力者,现代社会设置了村支书这个官方职务,但并不影响掌管祖祠的李起泗在李村举足轻重的地位,一是村支书岗位是整个落水村的村支书,李村是自然村,只设置小组长;二是每一任村支书基本都是落水村原住民,多少知道李村的特殊规矩,在不影响落水村整村管理的情况下,没必要剥夺李村族长的权威;三是每任村支书都是李村族长的晚辈,在这个长幼有序、思想传统的偏僻山村里,谁也不敢斗胆做忘本之事。
时间进入现代,这个传说早已被许多年轻人嗤之以鼻,但老一辈依旧笃信不疑。
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免祸及子孙,还是多积阴德、莫犯天威。
--------------------------------------------------------------------
李一亭是不相信这个传说的,但他也是听着这个传说长大的,当他把这个传说复述给北亭众人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笑声。
刘紫辰还稍微捂了一下嘴,沈明月却放肆地笑得屋里屋外都听得见。
李一亭尴尬地干咳数声,瞪了沈明月一眼表示不满,沈明月丝毫没有察觉,继续傻乐。
“乐归乐,我可警告你们,我老爹回来,你们可得严肃点……”李一亭无奈道,这一路,北亭揭破了多少传说谣言,他自然也不会轻易相信,但回到家乡,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地犯一些常识性的错误而浑然不知。
话音未落,一亭母亲刚好走了进来,微微一笑道:“你们几个孩子高兴什么呢?”
没人说话,沈明月也强憋着。
李一亭讪笑道:“随便聊聊,他们不懂我们这的规矩呢。”
母亲慈爱地望了他们几个一眼,道:“别蒙我啦,我可都听见了……你们说的事确实没边没影,都是骗小孩子的。”
刘紫辰在旁道:“大娘,你放心。我们也就是听听而已,肯定是不信的。”
“不信就好……”母亲点点头,也没有再说话,自顾忙些要紧的家务事。
母亲是刚从三叔家里回来的,她去帮忙料理白事的饮食,现在回来也是给这群客人管饭。她忽然想起一个事:“亭,你爸抽不开身,这边你要看顾好……”
李一亭回答道:“三叔那边忙,我想去帮帮手,老爹也不让。”
母亲却表示支持:“听你爸的吧,这也快过年了,你这边还有客人呢……真想去,出山那天再去送送你三叔。”
她仿佛轻叹了一声,声音几乎弱不可闻地道:“人嘛,总是会老去的。”
来了这么久,北亭几人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亭母亲感慨,几人都没来由地鼻头一酸。
生老病死,在贫困的农村里可不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李一亭摸出支烟点上,默默吸着,半天才道:“妈,福堂回来了吗?”福堂当然就是三叔的养子。
母亲嗯了一声,手里不停歇,刘紫辰和沈明月见状起身去搭把手,母亲朝她们点头一笑。
“这些年,福堂在外面还挺不错的……听说还买了房买了车,小孩也都七八岁了。”母亲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李一亭欲言又止,福堂既然混得这么好,为什么对自己的父亲不闻不问,但回头想想自己,似乎也好不到哪去,便没有吭声。
陈天宇瞅了他一眼,大概也明白一亭的顾虑,但他心中一动,朝一亭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起身走出厨房,来到了客厅门口。
留下万永坤递柴,旷梭烧火,不发表任何意见。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比普通人还更像普通人。
陈天宇还没开口,李一亭率先问道:“四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陈天宇点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我感觉你这次回来以后,状态有些不太对。”
“啊?……这么说,你昨天阻止我继续调查,是这个原因?”李一亭讶道。
陈天宇摇摇头,叹道:“我阻止你,是因为当时现场不但已经被清理,而且遭到二次破坏,没必要劳神劳力……”
李一亭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是吗?”
“是不是我不太确定,但你没看出来破绽我就很担心了。”陈天宇若有所指地道。
他继续道:“我总觉得,那间厢房着实太过干净了些,不像是平时有人住过的地方。”
李一亭下意识地捏了捏下巴,半天才道:“或许,庙里就只有这种条件呢……”
陈天宇不置可否,闻言轻笑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也没进过寺庙的厢房,所以只是一种单纯的观感。”
李一亭冷静地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你的直觉一向是挺准的,相信这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