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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晏西(2 / 2)

她这段时日做了不少婴孩的衣物鞋袜,等乌衣彻底变成赤红,触体生温,她就能改变至阴的体质,生儿育女了。

心中有了期盼,恬淡的眉眼都仿佛镀上了一层光,在黄昏中显得分外柔美。

南襄便是在这时,出现在了她身前,面无表情:“饿了。”

晏娘倏然抬起头,这才惊觉天色已晚,她太过入神,竟忘了做饭。

平日南襄在林间练完剑回来,都是直接吃热气腾腾的饭菜,今日居然没有,他便提着剑来问晏娘了。

晏娘还不待开口解释,南襄便已看向她手中的绣鞋,问道:“你在做什么?”

晏娘一愣,张口道:“我……”

心头微动,她不觉就放柔了声音,目视着南襄道:“我为你生个孩子,好不好?”

南襄皱眉:“孩子生来做什么用?”

晏娘有些哑然失笑,想了想,道:“若是个男孩,就可以跟着你练剑,学一身本事,若是个女儿,就能叫你宠着,叫你带着四处……”

“哦。”南襄不在意地应了一声,转身又出去练剑了,“饭菜做好再叫我。”

晏娘叹了口气,略带落寞又习以为常地笑了笑,准备去生火做饭。

南襄却忽然折了回来,看了她一眼,伸手摸向她的腹部,一本正经道:“就生三个男孩,一个女孩吧。”

“为什么?”晏娘按捺不住激动,意外又欣喜。

南襄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最近新创了一种阵法,需要四个人。”

晏娘怔住,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脱口而出:“那为何还要个女孩?”

南襄不耐,又皱起了好看的眉眼,似乎嫌晏娘问的问题太笨。

“和你一起给我们做饭啊。”

秋意渐浓,娘的身子越发清冷,背上的旧伤隐隐作疼,刻骨的寒意漫布全身,冷得她晚上直往南襄怀里缩。

她身子一年到头都沁凉沁凉的,夏天还好,南襄喜欢搂着她睡,冬天到了,南襄就躲得远远的,她一贴近他就生气,皱着眉孩子气地把她推开。

可这回,南襄却只推了几推,见推不动晏娘,便皱着眉,嘟囔了些什么就作罢了,任由晏娘瑟瑟发抖地抓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黑暗中,晏娘贴在南襄胸口,哆嗦着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好一会儿,南襄才闷闷不乐地道:“书上说,孕妇不宜多动,不然,会滑胎的。”

晏娘一怔,失声笑出,一股暖流在心头荡漾开去

一瞬间,背上的那三道伤痕,似乎都没那么冷了。

(七)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萧瑟的秋天。

梨花树下,晏西拉着流瑟的手,满脸绯红地说着她和南襄的喜事。

错有错着,真相大白后皆大欢喜,南襄看到恢复女装后的晏西,眼睛都直了。

啼笑皆非的误会彻底解开,晏西只隐瞒了自己艳鬼的身份,她决定离开百灵潭,和南襄成亲,远走他乡。

“世间情爱的滋味真的很奇妙,他说要带我去看各地的美景,品尝各地的佳肴……日后我还会回来看望姐姐的……”

落叶纷飞,流瑟煞白了一张脸,还不等晏西说完便甩开她的手,狠狠地道:“他说你就信,你忘了独不生情的祖训吗?男人都是毒药,你怎么能真的对他动心?”

那张艳丽的面容失控地颤动着,近乎扭曲,声音又尖又细:“我不会答应的,我不会让你们走的!你休想抛下我,我们六百年的姐妹情谊还比不上那个臭男人么?”

恨恨拂袖,绝美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只留下晏西,无力地瘫倒在树下,任秋风吹过她的脸颊

那一年的秋天,真是比往常任何一年都要冷。

晏西到底还是叛出了百灵潭,她和南襄一人一马,驰骋在星夜下。

她说自己是逃婚出来的,怕被堡主抓回去,南襄握紧她的手,眉眼坚定。

他说别怕,他会带她走,闯荡江湖也好,浪迹天涯也罢,总之会陪在她身边,一生一世都不松开她的手。

风中南襄的话掷地有声,一字一句砸在晏西的心头,化成了无数烟花,点亮她所有前路期盼。

他们准备先去塞外,看辽阔的草原,成群的牛羊,一望无际的天空。

美好的憧憬才刚刚出口,劫难却来得那么快。

路的尽头,幽蓝的荧光笼着一道身影,墨发如瀑,清清冷冷,是叫漫天星光也失色的绝代风华。

春妖来了。

晏西瞬间面无人色,不可置信流瑟竟然背叛了她!

她最后明明答应了,说既然强留不住,还不如放手。

晏西绝望地闭上眼眸,几乎在瞬间明白过来,恐怕她才和流瑟依依惜别过,流瑟转身就去了百灵潭面见春妖。

这所谓的放手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只等着她自投罗网。

那是晏西永远忘却不了的一夜。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南襄的身子高高荡起,鲜血四溅。

心像被撕开一样,她血泪满脸,怔怔地眨了眨眼。

耳边是流瑟撕心裂肺的一声“不!”

好吵,好吵。

晏西奋力地向南襄爬去,血泊中的南襄一动不动,像睡着一样,她伸出手,紧紧握住南襄的手,痴痴一笑

就这样死在一起吧,再也不分开了。

疲倦的眼眸缓缓闭上,脑海里是铺天盖地的梨花,舞剑的身影翩如惊鸿,少年回眸一笑,漆黑的眉目好看极了。

媚者无疆,独不生情。

她在那一刹那忽然明白,为什么褒姒不笑了。

(八)

哀怨的骨笛声整夜整夜地响起,如泣如诉。

晏娘终于忍不住,起身奔了出去。

外面更深露重,她倒吸口冷气,背上的伤痕越发冷得刺骨了。

流瑟坐在树上,脸色苍白,见到晏娘却依旧笑得明艳,伸手掷出一个小瓷瓶。

“寒风渐起,我知道你身上冷,涂上会舒服些。”

晏娘接过,却并不收下,只抬起头,淡淡道:“不劳费心。”

流瑟脸色一变,“你还在怪我?”

晏娘挥手掷回瓷瓶,转身欲走,“岂敢,只请你别再半夜三更地扰人清静,我已和百灵潭脱离关系,前尘往事不愿纠缠。”

三年前,她生生受了主人春妖三道冰锥,就此叛出百灵潭。

春妖虽是冷面冷心,却始终不是无情无义,三道冰锥要了她大半条命,叫她修为大损,却也到底给她留了一条生路。

可她如何忘得了,最后拦在他们身前,毫不留情地伤了南襄的,竟是流瑟。

那狠厉的出手,溅了半空鲜血,也打碎了六百年的姐妹情谊。

纵然流瑟后来守在她身边,不眠不休地照顾她,为她疗伤,有些事情也再回不了头。

所幸死里逃生,因祸得福,南襄醒来后,忘记了一切,性情也大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武痴。

忘记也好,忘记了所有快乐的回忆,也忘记了她对他隐瞒的身份和欺骗,他们可以重新开始,过着平静的生活,她不再是百灵潭的晏西,只是他的晏娘。

竹林做庐,春夏秋冬从此有人相伴,天地间终于有了他们的一个家,她怎么会愿意打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晏娘的身影头也不回,决绝地消失在了夜色中,树上的流瑟久久未动,冰冷的手抚上苍白的脸颊,如失了魂般。

呵出的一口气,瞬间结成了一道霜,冷得刻骨。

这些年默默的守护究竟为了什么?连她也不懂的东西,她要怎么告诉阿晏?

立冬那天,竹林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金色的长杖,深邃的五官,是南疆来的戈术法王,千里迢迢来挑战中原武林的第一剑客。

南襄的剑术已臻化境,已是武林榜上兵器类的第一人。

前来挑战他的人越来越少,毕竟名利的诱惑再大,也比不上性命来得珍贵,晏娘手上的玉镯已经很久没有允血了。

戈术法王是个年轻人,碧绿的眼眸望着晏娘,态度恭敬有礼,却叫晏娘心下一颤,无来由地惴惴不安。

(九)

比武之日定在半月后,竹林深处,飞流瀑布下。

那是竹林最冷的地方,在等待的日子中,竹林的第一场雪也不期而至,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

晏娘裹紧了披风,看着窗外飞雪,愁眉不展。

这场对决,她可能无法守在暗处,亲眼目睹了。

背上的冰痕还在隐隐作痛,寒意一波一波席卷开来,提醒着她最好乖乖待在火炉旁,不要轻举妄动。

送南襄出门时,晏娘欲言又止,南襄皱眉不耐,拿过长剑转身便走,晏娘追到门口,一声叫住:“早点回来……年关将至,我为你做了一身新衣裳……”

声音飘在风中,隔着纷飞白雪,南襄面容模糊地点了点头。

南襄赶到瀑布下时,戈术法王手持金杖,已等候多时,碧绿的眼眸望向他,扬眉一笑。

屋里的火炉暖烟缭绕,熏着晏娘昏昏欲睡,手上的玉镯莹白透亮,流光微转。

一片寂静中,一阵尖锐的骨笛声突兀响起,急促传来。

晏娘猛地抬起头,脸色大变,来不及多想便夺门而出。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不安了,因为在骨笛声传来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那双碧绿眼眸了

一年前,五华山的湖底,她九死一生得到乌衣后,气力耗尽,昏昏沉沉地荡在冰冷的湖水中,像一株柔软的水草。

模糊的意识中,湖底深处似乎有一双眼眸,在无尽的黑暗中,泛着碧绿的幽光,诡异地注视着她。

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注入她的体内,湖水波动下,仿佛有一只手将她推了出去……

醒来时,她已躺在湖畔,乌衣贴着胸口,在湿透的衣裳下泛着森冷的寒芒。

湖底的经历如梦一般,她扶着额头,脑中混沌一片,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从林间传来的骨笛声越发急促,晏娘身形如风,心跳如雷,脑海中那双碧绿的眼眸越来越清晰,春妖曾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一点点印证了她心中那个骇然不已的猜想。

她知道戈术法王是个什么东西了!

寒风烈烈,长发飞扬,晏娘浑身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鲛珠,射向空中,一朵幽莲瞬间凛冽绽放,呼唤着千里之外的百灵潭主人,春妖。

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

(十)

“住手!”

一声凄唤划破天际,晏娘飞身上前,凌空接过了被戈术法王一掌击出的流瑟。

流瑟口吐鲜血,抓住晏娘的衣袖,奋力道:

“快走,他夺了我的骨笛,想引你出来,阿晏快走……”

瀑布下,戈术法王碧眼幽深,身后结成了一个巨大的金丝蛛网,南襄被牢牢缚在网中央,已经昏迷过去。

戈术法王手上用力,就要捏碎流瑟的骨笛,流瑟痛得惨呼出声,晏娘呼吸一窒,霍然举起手上的玉镯,对着戈术法王厉声道:“住手,你若敢毁掉她的骨笛,我就用十分力震碎你的乌衣。”

戈术法王一怔,眸光几个变幻后,终是松了手,望着晏娘诡谲一笑:“夫人别来无恙。”

晏娘浑身颤抖:“天煞奴,你果然是湖底囚禁的那只天煞奴!”

天煞奴,传说里佛祖殿中的一只碧眼金蛛,悟性奇高,得西天如来赏识,位列仙班,却于一千年前与东海龙公主悔婚,带着一尾红鲤精逃了出来,搅得东海天翻地覆,最终被如来镇压在了湖底,红鲤精也魂飞魄散。

“没想到过了一千年还有人记得我。”天煞奴哈哈大笑,眸中精光一闪而过:“既然如此,夫人就赶快交出乌衣吧。”

那日晏娘探入湖底,无意闯到了封印天煞奴的结界,黑暗中,巨大的蜘蛛被锁链层层缚住,只有一双碧眼泛着幽光。

晏娘取走了乌衣,给了天煞奴一线生机,所谓仙石妖性,纯粹是掩人耳目的说法,乌衣的真正身份其实是天煞奴凝结的一颗元神石。

取走了这颗元神石,就等于解除了一半的封印,天煞奴把晏娘送出湖面,就是想借她之手挣脱封印。

乌衣经鲜血浸润,转为了月白色,天煞奴的元神日益强大起来,终于能分出一丝神识逃出湖底,化作了戈术法王。

他追踪晏娘的气息而来,处心积虑地设下了这出比武之局,静等瓮中捉鳖。

只可惜等晏娘反应过来时已经太晚,她悄然握紧手心,尽量平复下紊乱的心跳。

“若我没猜错,你的真身还困在湖底,你只是其中万千分身的一个,单打独斗怎么可能打得过六百年修为的流瑟?”

这是晏娘在故意拖延时间,却也的确是她心中的疑问。

天煞奴得意一笑:“我有备而来,自是探清一切才设的局,你不觉得这里格外冷吗?我费尽心思将你引到这里,此刻怕你已是强弩之末,更何况她?”

晏娘身子一震,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她猛地掀开流瑟的衣裳,看向她的后背,顿时倒吸口冷气

雪白的背上赫然现着四道冰痕!

流瑟在晏娘怀中一声苦笑,闭上了眼眸。

春妖虽然念情,叛离百灵潭该受的七道冰锥却少不了,流瑟苦苦哀求,替晏西受了四道,从此日夜忍受冰寒之苦。

这漫天飘雪的寒冬,她本该回百灵潭休养,却到底放心不下阿晏,知道她忧心忡忡,便忍受彻骨寒意替她来观战。

却没想到变故陡生,她不及多想便挡在了南襄身前,受了戈术法王一掌。

“当日我打了南襄一掌,今日总算还清了,你也不要再对我绷着一张脸了……”

流瑟伸出手,抚去晏娘的泪水,故作玩笑道。

晏娘心头起伏,声音哽咽:“为什么?”

流瑟笑了笑,明艳的面容苍白如雪,气若游丝。

“时过境迁,你我之间早已物是人非,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为我伤心,但我知道,如果他有事,你一定会痛不欲生。”

眸光渐渐涣散中,流瑟道出了深藏的一件事。

人本有三魂六魄,她收了南襄一缕情魄,才致使他性情大变,对晏娘不闻不问,成了一个武痴。

“我去之后,就能还你一个完整的南襄……世上最苦求不得,到底是我执念太深……”

晏娘颤抖着身子,摇头间泪如雨下,流瑟艰难地凑到她耳边,最后轻声说了一句话。

晏娘怔住,满心悲痛还未回过神时,怀中人抬起的手便倏然垂下,含笑而去。

一片雪花悠悠落下,盖住了流瑟的眉头,转瞬即逝,一声切呼忽然响彻天地,撕心裂肺。

“姐姐”

晏娘失声恸哭,伏在流瑟冰冷的身上哭成了一个泪人。

她的世界像轰然坍塌了,那么多话还来不及说出口,那么多曾经在意或不在意的画面闪过脑海,伴着那张盈盈笑脸不断回旋着,回旋着……

天昏地暗下,晏娘没有注意到,天煞奴转着碧绿的眼眸,冷笑着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十一)

又是一年寒冬时节,竹屋外银雪飘飘,屋内暖烟缭绕,天地之间,一片安谧静好。

晏西躺在长椅上,宽大的狐裘盖在身上,却掩不住那拱起的腹部。

她近日口中总是索然无味,南襄便变着法儿做各种好吃的,天天堆着笑哄她喂她。

都说孕妇喜怒无常,南襄可算深有体会,这不,热气腾腾的面才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晏西红着眼睛瞪他。

南襄不由头疼:“姑奶奶,又怎么了?”

晏西伸出手掐他:“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若我生下男孩还好,若是个女儿,还指不定要被你怎么嫌弃,只有做饭给你吃的用处,是不是?”

南襄欲哭无泪,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脸上却堆着笑,哈着腰,一脸讨好:“怎么会呢,我做饭,我做饭,一定好好伺候你们娘俩。”

晏西这才破涕为笑,舒舒服服地倚在南襄怀里,闭眸睡去。

眼眶却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

梦里又是一年前的那场变故,漫天纷飞的白雪,似在奏一曲哀乐。

在千钧一发之际,是春妖及时赶到,收服了天煞奴,救下她和南襄,可流瑟却无力还天了。

南襄的那缕情魄被释放出来,总算变回了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而她也如愿以偿地怀上了南襄的孩子,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

一切都再圆满不过,可心里总像空了一块,晏西时不时会想起流瑟对她说过的话。

那日,流瑟在她耳边最后说的是

媚者无疆,独不生情。

其实祖训下还有一句,生情者,虽万劫不复,却不枉矣。

她对她生了情,求而不得,却不悔不枉。

屋里响起了悠长的乐声,那是流瑟的骨笛,被晏西挂在了脖颈上,不时拿出来摩挲几遍。

故人不再,烟水茫茫。

哀婉的笛声飘出窗外,消散在了风中,长长久久,和白雪一起融入大地。

天地浩大,岁月漫漫,所幸,她还有他,还有对她的回忆。

还有一个代表着生机与希望的新生命。

一声“哎哟”,屋里忽然传来了南襄手忙脚乱的声音

“姑奶奶,你怎么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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