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这些年来所受之苦,要远比若水说出来的更要严重许多。
他这一双腿的膝盖并不是只有打雷下雨的时候,才会疼痛如割,而是随时都会作出来。
只要他心情略有激荡波动,双腿的膝盖就会开始隐隐作痛,要是不加以控制情绪,这疼痛就会越来越剧烈,然后就会猛烈地作出来。
疼痛作之时,就像是无数根烧得滚烫的细针在往骨头里攒刺一般,痛彻心扉,只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这样非人受的折磨,他有时候一天之中往往要承受个两三次,每次作,他就像是死过一次,全身大汗淋漓,浑身乏力。
直到他后来年纪渐长,心情渐趋平和之后,这病势才稍有减轻,但仍然会时不时的作一下。
每次作,仍是痛楚难当。
为了这双膝盖上的老毛病,他不知道服过了多少灵丹妙药,看过了多少妙手神医,却均不见效。
没想到会在今天遇上了若水。
对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见面就说出了自己多年的痛疾,已经让他大吃一惊,而对方居然还夸下海口,能用一剂药就治好他的双腿,更是让他又是惊讶又是不信。
等看到若水开出来的药方,居然含有八种毒药的时候,于掌柜的心情更是复杂之极。
每次痛楚作的时候,他都曾经想过要自尽,结束这种痛楚折磨。
“自尽”这念头,这些年来在他心头盘旋了不是一次半次了。
只是他想到家人家业,总是不忍心抛下老妻爱子,更不忍心撇下自己亲手创建出来的杏林春,所以一直忍受到了现在。
他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就喝下了那碗剧毒之药,一是想要一死百了,彻底结束这痛楚折磨,二来他也抱了一丝侥幸心理,希望那小姑娘真是个神医,这一剂神药下去,说不定就能以毒攻毒,将自己治好也说不定。
当然,这一线希望实在是渺茫得紧,就连他也不敢多想。
他抱定的就是一个必死之心。
服毒之后,他的心情竟然变得平静了下来。
闭目合眼,回往事,前尘旧景一幕幕在他的眼前掠过,竟然清晰如昨。
他看到了昔日的自己,一个年仅八岁的瘦弱男孩,因为父母双亡,不得不寄身于姑丈篱下以求庇护,却被势利的姑母赶到了一定药铺去学徒,过着吃不饱、穿不暖,更是时时挨打受骂的日子。
那一年的冬天,下着厚厚的鹅毛大雪,地冻三尺,师傅师娘一家坐在暖融融的大堂里,烤着热热的炭火,只因小师妹嫌弃堂屋里炭火味重,师娘便命她去搬一个香炉过来。
天寒地冻,他只有一件破旧的薄棉衣,只冻得瑟瑟抖,手足僵硬。
他人小力弱,好不容易将又大又沉的香炉搬到堂屋里,正准备放下的时候,小师妹突然在他身后出一声暴喝,吓了他一大跳,香炉从他冻僵的手中掉了下来,沉重的香炉盖滚到了小师妹的脚上,碰痛了她,惹得小师妹大哭起来。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
师娘一边将小师妹抱在怀中抚慰,一边恶声恶气地怒骂着他。
师父则竖起了眉毛,对着他就是一顿毫不留情的痛打,打完之后,就罚他跪在积雪满地的院子里,二十四个时辰不许起身。
他又冻又饿,在雪地里跪着,双膝从疼到麻,由麻到木,到后面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
一日一夜之后,他已经昏倒在了雪地里,是师兄们将他抱回房里,连灌了几碗热热的姜汤,他才苏醒过来。
他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双腿的寒疾却落下了根,这辈子再也没有好过。
于掌柜的眼眶微湿,一行清泪顺着满是皱纹的眼角流了下来。
解脱了,今日终是要解脱了!
从今而后,自己再也不必受那万针攒刺、生不如死之痛了。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停驻在他的脸上,他眼角流下的泪自然也没有逃过众人的眼睛。
众人心中都是一阵唏嘘。
想起于掌柜的生平为人,全都大生悔意,暗想自己刚才实在不该落井下石,居然下注赌人家于掌柜服药必死……
实在太不是东西了!
要说起于掌柜,那平时待自己还真是不错。
在他店里所买的药材,绝对称得上是货真价实,而且童叟无欺。
就算有手头短缺的时候,于掌柜的也会宽限几天,先抓出药来给自己回去治病,等手头松动的时候再将银子送来。
再有一些疫症散之时,于掌柜都会在杏林春的门口免费施药,帮助大伙儿治疗疫症。
说起来在场的人,没有几人没受过于掌柜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