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一阵风似的飘走了。桌上的账簿支票静静地躺在那里,被冷落下来。王立走过去给朱延北清理了一下,放在抽屉里。朱延北虽然走了,王立看到朱延北态度变化这么快,叫他作呕,不禁轻蔑地冷笑一声。朱延北几乎是用赛跑的速度在奔走,如入无人之境,只顾自己往前走。他不断碰到路上的行人。被碰着的人回过头去盯他一眼,觉得这人好生奇怪,急忙忙如同去救火一样。他走到库房的时候,长城抗战军人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说:“你们经理究竟在家不在家?”“不在家。”栈务部主任叶积善生硬地说。“他到啥地方啦?”“他整天忙的很,我不晓得他到啥地方去了。店里也许有人晓得。”叶积善没有改变他的生硬的态度。“那他不会来的了。”那个长得高高的,叫做戴人杰的拘谨地说,“我们走吧。”“不,请你稍坐一会,店里已经派人去找了,马上就来了。”夏福站起来,笑嘻嘻地拦住他们的去路。王士明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焦急地站起来,向门口张望:“你老说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为啥还不来呢?我们等不及啦。”“再等一歇,我马上再打电话去催。”夏福走过去,刚要拿起电话听筒,电话铃响了,是王立打来的,告诉他朱经理马上到。夏福笑嘻嘻地对王士明说:“朱经理已经在路上,马上到。”王士明不安地坐下来。夏福怕他们性急,就关怀地问他们长城抗战前线的情形,王士明请戴人杰讲,戴人杰推王士明说,最后还是王士明开了一个头,说到抗日军队的英勇顽强。刚开了一个头,朱延北到了。他一走进来,就向他们拱一拱手,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不晓得你们两位今天来。要晓得你们两位来,我就到车站上欢迎你们去了。我今天有点事,到外边去了。他们打电话找我,说是有两位抗战英雄来了,我丢下手里的事,马上就赶来,可是已经不早了,迟到了,请你们两位多多原谅。”“不要紧,”戴人杰说,“潼关卫生局张科长同我们很熟,我们部队原来驻扎在那边的,是他介绍我们到贵号来的。你有事,我们等一会没有关系。”“承蒙两位光临,小号感到无上的光荣。”朱延北说,“请两位到我们店里去坐坐。”王士明刚才等的有点不耐烦,他性子急的很,不同意去:“朱经理,就在这里谈好了,谈好了,我们还有事哩。”朱经理的眼睛望着戴人杰:“小号离这里不远,我们那边还有个小小的样品间,你们要配的货色也好先看看。”“那也好。”戴人杰给朱延北说得不好意思了,他劝王士明,说,“不远,就去吧。”王士明经戴人杰一说,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便随着朱经理、夏福一道去了。朱经理一跨进福佑药房,他就高声叫道:“欢迎抗战英雄光临!”同时,他带头鼓起掌来。店里立即掀起暴风雨般的掌声。同事们都丢下手里的活,大家的心急速地跳动着,蜂拥到栏杆那边来。夏福大声喊道:“欢迎我们的抗战英雄!”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声音好像把整个楼房都震动了。一会,暴风雨般的掌声变成有节奏的了:拍,拍,拍……同时,同事们兴奋地唱起高亢激昂的抗战歌曲。在歌声和掌声中,朱经理和戴人杰、王士明他们慢慢地顺着栏杆走进来,一边鼓着掌,一边感动地望着站在栏杆前面的同事们,望着他们一张张热情的面孔。互相点头。他们两个和同事们都不认识,但是又好像都认识,而且很熟悉,如同久别重逢一样的兴奋和愉快。他们走了没两步,一个青年跑上来,紧紧握着戴人杰的手。他感动得两个眼眶有点润湿,很自然地拥抱着戴人杰。戴人杰也紧紧地拥抱着他。这青年是王立。他仰起头来,以崇敬的眼光注视着戴人杰的脸庞。站在栏杆前面的人本来很有秩序,看到这激动人心的情景,都拥过来,堵住他们的去路,把他们包围起来。另一个青年店员走上去抱住了王士明。有节奏的掌声没有了,激昂的歌声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动的欢呼。整个福佑药房的同事们的情绪都沸腾起来了。朱经理也被包围在当中了,他一步也走不动。他看这样不行,就向大家挥手,高声地说:“先让抗战英雄走过去,不要拦住路……”同事们都想挨近抗战英雄,就是摸一摸他们的衣服心里也是舒服的。朱经理讲的话,他们仿佛没有听见,还是拥在路上。夏福从戴人杰身旁插过来,推了王立一下,说:“让抗战英雄走过去啊。”王立放下戴人杰,但是他还有点舍不得,他和戴人杰平排走着。他的右手亲密地抓着戴人杰的左手。横在道上的同事们还不肯散去,只是让出一点路来给戴人杰、王士明走,他们自己倒着走,面孔还是对着戴人杰和王士明。退到栏杆的尽头,在经理室的门那边,同事们不走了。朱经理不好再叫他们退开去,就对戴人杰说:“就在这里坐一歇吧。”戴人杰看着墙壁上填满了这些红红绿绿的贺幛贺匾,觉得福佑药房在上海医药界真是一家有名字号,这许多的公家机关和它往来,同业当中的信用又这样高,难怪朱经理那样忙,潼关卫生局张科长介绍他们来办货确实是有眼光的。本来戴人杰到上海来办货把警惕性提得很高,一步一个小心,注意别上了上海商人的当;现在总算找到一家可靠的商人,这次办货有了信心,也有了把握。他默默地计算汇款的时间,今天不汇到,明天一定会汇到;汇到以后,赶快在福佑药房办好货,运到抗战前线,好治疗那些千百万人关心的伤病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