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达昌实在睡不着,坐了起来,背靠在墙上。
向右看去,一排四个人睡得很香,其中一个打着呼噜,其他三个人跟着呼噜声的韵律有节奏地呼吸,睡得很是安稳。
向左看,已经到了墙头,高高的墙上开着一个小窗,没有玻璃,由4根粗铁条焊死,只能钻进鸟和老鼠。
他慢慢往前挪到床沿,说是床,还不如说是北方的炕更贴切。找到鞋子穿上,轻轻地走到了监舍门口。深灰色厚厚的大铁门并没有关上,一晚上就这样开着。他慢慢地探出头去向两边看,左边是一排一样的监舍,铁门从外面上了锁,每个铁门上有个小门洞。一条长长的走廊,延伸到楼梯口。
门右边,就到了这层楼的尽头。地上画着一条醒目的警戒线,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警戒线禁止跨越”!警戒线后面又是一道小铁门,关的死死的,从外面锁上了。铁门里面这侧有个小值班室,一个写字台和一台电话机,门开着,没人。
他这才彻底弄明白了,自己的这间监舍是整栋大楼顶层最角落一间。能看到对面的三层小楼,就是昨夜他刚进来时做笔录的地方,是拘留所干警办公楼。这栋三层楼和他的这栋六层楼中间隔着一个操场,半个篮球场大。
向上看,是空旷的天空,淡淡的云慢慢地移。不知道是监舍空间大,还是重庆的夏天就要过去了,房间里透着凉爽。
陈达昌不敢贸然跨出这道门,又悄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了炕,继续躺着。
几点钟了?
看守所不允许戴手表进来,更没有手机,没有时间工具,“应该有6点多钟了吧”,陈达昌盘算着时间,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叮叮叮叮叮叮.......
巨大声响的电动闹铃突然全楼响起!每个楼层两头墙上的电铃,顿时一起响彻整个楼宇。陈达昌吓得一下子猛坐起来,呆住了。
回头看着其他四个人,四个人都呵呵呵笑了。打呼噜的哥们嘴上还流着口水,用手擦了擦,“大哥莫慌,每天早上第一次响的这个是起床铃哈,不是火警,也不是有人越狱,就是喊你起床了,莫睡懒觉。时间是6:30”
陈达昌冲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开口说话。
“大哥,你早上屙屎窝尿不?要的话,你就先用茅厕,用完了我们再用。就一个蹲坑,先要给上霸位用哈。这是规矩。”旁边年轻一点的小伙对着他说。
陈达昌慢慢摇了摇头,还是没开口。
四个人各自整理了一下被子,挨着顺序在蹲坑去撒了泡尿,稀里哗啦完了打开水笼头使劲冲。虽然在同一个房间,但是也还没有什么异味。
陈达昌昨天就没脱衣服,也没上厕所,也没说话,坐在床沿。他在回忆过去的24小时,从进交警队,吃饭、睡觉、转送到看守所、安排不锁门的巷道号子、起床就有人叫他大哥,他有点找不出头绪。
“大哥,我们要去帮厨房送早饭,你要一起去吗?你歇着也行,去跟我们看看也行。”打呼噜的老兄态度很恭敬,“我介绍一下,号子里不报大名,就排字辈,按先后秩序排,我是老二,这是老三,他是老四,那个是老五,你是老大。以后,你就喊我老二就是了。”
“老大好!”
“老大好!”
“老大好!”
剩下的三个小伙都喊了老大,做了个拱手礼。
四个人,这个老二估计有25岁左右,老三18岁,老四20左右,老五和老二看上去年龄相仿。也都一脸诚恳和恭敬。
陈达昌终于忍不住了,“这里我头一次来,不熟,有事你们就说开口。”
他实在摸不清情况,话也不敢多说,说‘这里’是我头一次来,隐喻其它看守所我是去过的,但也可以理解为第一次进看守所。但既然叫了自己大哥,也能随便就把自己给撤职了,太谦虚是要吃亏的。
“我先跟你们熟悉一天,看看这里的流程吧。”
老二开始说起了一天的流程:
“大哥,我们这里巷道号子,在警戒线里面是最自由的,门开着,只要不违规,在楼道里走动,抽烟,看报,看电视,都可以,拉屎随便拉,拉尿随便拉。主要工作是:负责三餐帮厨房送饭、打扫两栋楼的地面卫生、干警楼有杂活随叫随到、早餐后陪着值班干警早点名、晚饭后陪着晚点名。从戒毒号子、刑拘号子、拘留号子,一路查一遍。一天的事,就算结束了。”
“最重要的忘了说了,地上画警戒线的区域,万万不能跨越,武警手里的枪是真枪,子弹是真子弹,跨线就打的哈!”老二补充了重要的一句。
“老大,巷道号都是行政拘留的,最长也就是15天,老实听话的就有机会从其它监舍调出来这里,也没哪个想去跨越那个警戒线,那条线主要是针对刑拘和戒毒的人。但是那些人也没机会出来,天天关着,刑拘的宣判了,就转送到监狱去了。戒毒结束,也就放回家了。我们嘛,坐一天少一天,当休假。”老三也开口,说话慢条斯理,很温和。
“老大,我们几个猜过,你不是警察就是国家干部,不晓得犯了啥事来坐15天。不然昨天不会有警察来给你送被子啊,还夹了一条烟在被子里。”老五补充了一下,“没关系哈,你不说,我们不问。反正你不是一般人,我们认你当老大没错。”
“走起走起,去帮厨房送稀饭馒头了。”老二挥挥手,催三个人走。
四个人,穿上了黄马甲,按着顺序走在前面。陈达昌,实在不情愿穿上这扎眼的马甲,没穿,就跟着四个人走了出门。
5个人一字排队,靠着走廊栏杆走着,经过每个监舍门时,门洞里都有双眼睛看着外面,经过戒毒所女生楼层,一个女声从门口飘出来,“哟,巷道来了新帅哥了!”
厨房的胖厨子用大铁铲不停搅着大桶,看到几个巷道号子来了,停了下来,“好了,抬走。”
“也?!你是哪个?啷个不穿黄马甲?”胖厨指着陈达昌呵斥道。
“哦,胖哥,这是昨晚来的老大。所长打过招呼的。你懂撒。”老二连忙解释。
陈达昌看着胖厨子,面无表情。
“哦,这样啊。要得嘛,不穿马甲可以,但也是要随叫随到哈。”胖厨子知趣的给自己打了圆场,收起来刚才的愤怒,“稀饭你们两个人抬走,馒头两个人抬,去把早饭发了。”
老二老三抬起不锈钢稀饭桶,老四老五抬着装馒头的大盆子,从一楼开始分发早餐。陈达昌跟着四个人走在后面,既不知道从何下手帮忙,也不知道是去是留,像个监工一样跟着。
监舍的人已经排着队在等早餐,从一楼开始发,每人从门洞上递出自己的饭缸,再伸出一双筷子,老二用大饭勺舀一勺稀饭扣在饭缸里,老三接过筷子插上一个馒头,一个递回去稀饭,一个递回去馒头。就这样,一个监舍十个人,稀饭馒头,送完,接着送下一个监舍。
而送饭的巷道号子,是关在里面的犯人最重视的人。并不是为了巷道号子能多给一个馒头吃,而是这送饭的人,是唯一可以传递信息的人,监舍向外传递信息,外面向监舍内传递信息,对于关在里面的人,这是唯一途径。
送完一楼戒毒监舍,正准备离开最后一个门,里面扔出来一个小折纸落在陈达昌脚边,“巷道哥哥,帮我给二楼我老公哈。二楼我楼上就是。谢了哈。”一个女生压低了声音,对着陈达昌说。
陈达昌心里一惊,没敢看门洞里的人,他直觉,这事不能随便做。没回应,装着没看见。
发稀饭的老三眼疾手快,若无其事的捡起了折纸。
五个人像啥事都没发生一样,四个人抬起饭桶和馒头继续走,陈达昌默默跟在后面。
到了二楼,老三接饭碗的时候,把折纸顺手就递了进去,抽出来的手已经握住几根香烟了。烟揣进兜里,继续分发早餐。
陈达昌都看在眼里,没有吱声。
发完戒毒所的一二层,轮到三四层的行政拘留楼层。
三楼关女性,基本上是空的,就两间有人,每间也大概四五个人。都是市区分局治安拘留关进来的,没什么动静,没什么要求,拿完早餐监舍里也静静的。
四楼也是治安拘留楼层,基本就是满员状态。看来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情主要还是男人在干,女人消停很多。这四楼就是龙蛇混杂了,有小混混,也有正当职业的人,农村人,城里人,无论是打架斗殴,还是酒后驾车,逮住都关在这里。
陈达昌按理就应该进这里。
虽然就一个小门洞,由于里面满满10个人,也能飘出来人汗味和没冲干净的蹲坑混杂的气味。里面的人也闹哄哄的,喝着粥,啃着馒头。
陈达昌一阵庆幸,还好自己没住进这里,要不就真受罪了。一时更是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到底是谁在背后帮自己?”
稀饭馒头发完了,老二老三到一楼食堂去再补两桶上来。老四老五和陈达昌等在5楼的走廊里。
老四轻声地对着陈达昌的耳朵,“老大,这两层楼都是羁押刑事犯罪嫌疑人的,严格禁止传递任何信息,严格禁止和对方交流。一旦被发现,那可是犯罪的。这里都是关着检察院还没批准逮捕的人,一旦串供,就可能失去人证物证,检察院无法起诉,最后羁押期到了,只能放人。所以啊,如果有人给你扔纸条,给你说话,千万别搭理啊。这可不像戒毒所,传个纸条也没啥大事。”
陈达昌点点头,“晓得。”
五楼每个号子里关的人也不多,4-5个,里面的人也都静静地伸出碗和筷子,取了早饭也不说话。大概是知道巷道号子的规矩,所以也没人搭理。
“老大,六楼是单独关押的刑事拘留嫌疑人,一般都是犯了大事的,严格禁止串供的。就是我们住的这层。”走到六楼楼梯口时,老四又凑过来补充了一句。
难怪这么安静,每个监舍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