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瞧着倔强的儿子,心中既是赞许亦有无奈。
养儿方知父母恩,昔年的自己,也曾热血轻狂,只觉父母长辈太过谨小慎微,顾忌太多,直到身为人父,才醒得儿女无论长到多少年岁,有多大的出息,父母仍是会为他们操心劳神,唯望他们能一世安好。
张骞摇头道:“你阿母为你伤神伤身,染了暑热,若不好生休养,再落下甚么病根,饶是你日后贵为公卿,便能无愧于心?”
“啊?”
张笃闻言大惊,早先内宰前来唤他起身,只说阿母正欲小憩,却未提及阿母染疾,此时猝然听闻,他只觉脑中轰然炸响。
阿母自幼体弱,昔年诞下他后,虽是精心调养,终归伤了元气,每每染疾,饶是伤风受寒,都不可有半点疏忽。
念及至此,张笃豁然起身,双腿却因久跪而血脉不畅,既是疼痛难当,更是站不稳当,身子一歪便要摔倒。
张骞伸手扶住他,皱眉道:“如此急不自察的心境,为父不免也有些顾忌允你赴滇,倒非忧心你的性命有虞,却是怕你误了朝廷的大事。”
张笃忙是强忍双腿刺痛,缓缓站定,深深吸了口气,躬身道:“孩儿知错,然孩儿心意已决,先去向阿母请罪侍疾,待阿母身子好些了,孩儿必会再好生与阿母商议此事,恳请阿父莫要阻止孩儿。”
他深知,以阿父大行令的身份,但凡提一句他不适任赴滇,别说太子殿下,就是皇帝陛下都会深以为然。
陛下常言,专业之事,就要交由专业之人决断。
对各府署的职守,若非有甚么悠关社稷的大事难决,陛下多半是不会干涉的。
谁掌权,出了岔子,谁就须负责,端是权责分明。
对滇事务,暂且交由太子殿下主持,日后若出了岔子,殿下必也要向皇帝陛下乃至朝廷百官给个交代,故他绝不敢忽视大行令的意见。
殿下脾气虽暴,却绝非刚愎自用之人,否则也不会特意借此机会,培养和扶持自己的僚属,以为日后臂助。
“你且先去沐浴更衣,免得这副惨状让你阿母瞧见,徒惹她心疼。”
张骞微是颌首,适才虽训斥自家儿子,却也不会真的从中作梗,耽误了他的前程。
实际上,饶是张笃不这般急躁的胡乱折腾,他也会想法子说服爱妻,放手任儿子这雏鹰展翅的。
张笃忙是应诺,踉踉跄跄的疾步往自己居住的院落行去。
张骞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不复怒色,却是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虽仍稍嫌稚嫩,但终归有所坚持,有志向,有主见,男儿本当如是。
才能,阅历,经验……
这些不足都能慢慢弥补,跌跌撞撞亦不可怕,可怕的是跌倒后,再无勇气起身前行!
父母所要做的,不是扶着儿女走路,而是在他们跌倒后,搀一把,鼓励他们继续前行!
至少在当下,张骞对自家儿子的表现是颇为满意的。
是夜,张笃执意在阿母榻旁侍疾,阳信公主既是心疼又是欣慰,好在张骞在侧谈笑,倒是没让她太过感伤。
三日后,阳信公主病愈,张笃揉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前往承乾宫的太子府。
对阿母用苦肉计,使得阿母伤怀染疾,确属忤逆不孝,现今阿母病愈,讲规矩的阿父自是要对他用顿家法,当然……阿母却是不知此事的。
好在,有阿父帮着从旁劝说开解,阿母终已允他赴滇,这顿家法倒是没白吃。
只不过,此事尚不算完。
没多久,太子车驾驶出承乾宫,匆匆出了长安城,赶往渭北甘泉宫。
张笃乃是太上皇和太后的嫡亲外孙,要远赴滇地,且是肩负重任,必是要随太子殿下前去禀明缘由。
汉人尚武,君臣若非年老体衰、出门远行或是典仪所需,多是骑马而非乘坐车辇,后辈子侄更是如此,所谓鲜衣怒马少年时,换后世的话,乘车坐辇很娘炮,伪娘小鲜肉在汉代并不吃香,多半是男宠般的存在。
奈何张笃的翘臀现下是皮开肉绽,若其骑马前往,待得到了甘泉宫,怕是早已血染马背。
太子刘沐倒是扬鞭打马,驱策着他那匹雄俊非凡的照夜玉狮子,端是意气风发。
现如今,诸事已近妥当,姑母已允张笃赴滇,皇祖父和皇祖母必也不会多说甚么。
丹徒候府那边更是早早应下,嗣子刘塍迎娶滇国王女,几近有利无弊,若日后滇人举国内附,滇王必得敕列候,两家也算门当户对;若是滇国不臣,大不了让刘塍休妻另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