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就带着部曲和补充张韶兵力的家属子弟们,动身赶往朔方县。
临戎离朔方二百里远,急行军下,行了不到两日,到至朔方。
张韶闻讯曹惠、兰宝掌自愿留下相助,甚是高兴,亲自出城迎接。
也许是为了鼓舞他两人的士气,张韶当面信心百倍地对他两人说道:“苟雄今虽步骑万余,气势汹汹,然其部久战於雁门等郡,已是疲兵,我却是有十足的把握打赢此仗。君二人自告奋勇,乃心王室,诚国家之良将也!告捷之时,我一定会浓墨重彩,向太后、大王、莘公表述君二人的忠诚和功劳。”拍着两人的胳臂,大笑说道,“到时,二位就不是校尉了!”
曹惠凑趣,问道:“那是什么?”
“自是将军了!”
曹惠赔笑,说道:“岂敢有此妄想!”
兰宝掌没把将军什么的当回事,说道:“将军不将军的,末将没有想过。末将所想,唯是决不能把将军辛辛苦苦为莘公、为朝廷打下来的朔方,丢入秦虏之手!”行个军礼,说道,“末将与曹校尉没带多少兵来,只有步骑千人,将军有何命令,但请发下,末将万死不辞!”
张韶沉吟了下,说道:“我手上现也缺兵,不好给君二人多做补充。这样吧,杨参军带来的那千余接其父兄从军的子弟,我分给君二人五百人。可好?”
这是张韶的用人之术,人家兰宝掌、曹惠都肯留下来打仗了,他不能没什么表示,只一个“战功表功”,未免太虚,还是得给点实惠的,而对带兵的将校们说,实惠当然是无过给兵。
兰宝掌、曹惠俱道:“多谢将军!”
也不等到城中了,张韶立刻召来那千余子弟中的渠帅们,——这些前营户家属,作为兵籍,一直都是被半军事化管理的,首先,时不时的有操练、演武,其次,有不同等级的“军官”,此些渠帅,即是他们内部的各级“军吏”,只不过没有正式的官衔。
渠帅们来到,张韶也不仔细选挑,随手一指,点了几人,估算他们手下的子弟应是够五百人了,说道:“你们不必去我营中了,暂先改跟兰校尉、曹校尉,等到打完了此仗再回我帐下。”
此五百兵,不是永久给兰宝掌、曹惠的。
毕竟这些子弟的名籍,是属於朔方军府的,所以打完仗了后,他们还是得回到张韶的部下。
等这数人见过了兰宝掌、曹惠,张韶吩咐说道:“领你们的人都来拜见拜见你们的新主将。”
此数人接令,喊来各自掌领的子弟,就在路边,拜见兰宝掌、曹惠。
多是年轻人,亦有些四十来岁的,还有少数十五六的,但整体观之,称得上精壮二字,并且因为被释放成了编户齐民,尽管大战在即,这些子弟们不可避免地会有忧惧,然精神面貌都尚不错。兰宝掌、曹惠颇是满意。二人下令,叫这些子弟们起身。
兰宝掌往他们中大眼扫了一下,视线过去,又转回来,定在了子弟群中的一人身上。
此人二十来岁,面皮灰黄,瞧着有点眼熟。
兰宝掌忽然想起,这个年轻人,可不就是快到贺兰山下那晚,其母患病的那个么?兰宝掌召他近前,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那年轻人恭恭敬敬地答道:“小人陈腊。”
“我记得你家中只有一个丁口,你怎么来了?”
那晚等医官来的时候,兰宝掌与陈腊闲聊了几句,问过了他的家庭情况,已知他是其家的独子。这回临时紧急补充兵源,尽管跳过了“府兵拣选”的程序,但有一个原则,还是秉持的,便是家为独子者,可以不用顶替其阵亡、伤残的父兄入军。陈腊家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按理说,是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是跟着朱法顺和大部分的家属们去河北的草场才对。
陈腊老实,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作隐瞒,答道:“小人听闻,张将军说,这回与苟雄交战,不仅缴获的东西,平分给有功的将士,而且还会按照功劳,给参战的将士们分羊、马、钱财做赏赐。小人家贫,莘公分给小人家的羊、马,在过大漠和渡河时,又前后死了二十来头,余者实不够赡养阿母,小人就琢磨着挣份军功,以换些钱、畜,因央求渠帅,随来参军。”
“缴获的东西,平分给有功的将士”云云,此是杨贺之对那千余子弟,转述的张韶的话。陈腊从别人处听到了。
兰宝掌皱眉说道:“你家中只有你一子,你来打仗,你阿母怎么办?分给你的那些羊、马又谁去放牧?”
陈腊说道:“小人的阿妹已经许下人家,妹婿家丁口多,小人与他家说好了,小人不在的时候,便劳请他家帮忙照顾小人的阿母和帮忙放牧羊、马。小人若能得些赏赐,送给他们些。”
“你阿母肯你来入军么?”
“小人阿母本是不肯,但后来也同意了。”
何止黄氏不肯,陈腊早先也是没有参军的意愿的,可是在走第一个大漠时,他的羊已死了五头,到第二个大漠时,又死了两头,这也就罢了,要紧的是,过河的时候,也是他运气不好,船翻了,又死了十来头,结果下来,他所存的剩余的羊只有三十头了,五十头羊,便是抛掉他已嫁的妹妹,养他和黄氏已是勉强,三十头羊,显是完全不够的。被逼没法,他这才自愿参军。黄氏也没有办法,最终也只能同意他。
兰宝掌点了点头。
张龟在张韶的身边,他出身寒家,很能理解莘迩把陈腊等放为了编户齐民,可陈腊却仍甘愿从军的缘故,感叹地与张韶说道:“将军,小民不易啊!”
张韶作为一军之主,管过的营户多了,对营户的日常生活很熟悉,但同时,对营户的日常生活也不感兴趣,他想道:“莘公这回把我部下的营户,连送故与我的那些,都释为了编户齐民,唉,此虽仁政,长远来看,对我定西部队的作战力也大有好处,然却我着实因此损失不小!唯是莘公待我恩重,要非莘公,我而下还远在西域,莘公此政,我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相比损失,张韶得到的好处更大,不止从西域回到了陇州,并且官职升迁,前几天朝廷的旨意送到朔方,他现而下的官职、权力,更是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摇身一变,已俨然封疆大吏,足够多的好处,却是让他能够接受损失。
张韶对张龟的感叹敷衍了两句,与兰宝掌、曹惠说道:“不知君二人愿留下助我,故我未能提前给君二人备好营寨。朔方县城北邻河,卑湿之地,不宜扎营;县南近邻沙漠,一起风,黄沙漫扬,亦不宜扎营;我部的兵马多在城西驻扎,君二人如无异议,便请在城东筑营?”
兰宝掌、曹惠应道:“是。”
两人遂跟着张韶、张龟进城,两人的部曲,与陈腊等那五百新拨给他俩的兵马,则去城东筑造营垒。赵染干、邴播、李亮不在朔方县,他三人现驻於河阴县,为抵挡苟雄部的前线,是夜,张韶召聚在朔方县的高延曹、赵兴、李亮、安崇诸将校,设宴招待兰宝掌、曹惠,是迎接,亦是洗尘,战斗一旦打响,他们就将要并肩作战,这次设宴,也是让他们互相见见。
宴席方开,今晚轮值军中的杨贺之就急匆匆地到了堂外,求见张韶。
张韶请他进来。
杨贺之一手提着袍服的下摆,一手捏着一张叠起的纸,穿过两边的食案,快步进至张韶案前,把那张纸递给了他,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
下边席上的高延曹等人,在杨贺之入堂时,就各自停下了筷著和聊天、吹牛。
这时看到张韶面色微变,众人都马上猜到,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高延曹问道:“将军、杨参军,怎么回事?”
杨贺之转到张韶的案侧站住,没有回答高延曹。
由喧哗转为安静的朔方县寺堂中,张韶慢慢地把杨贺之给他的那张纸重新叠起,胖乎乎的脸上露出镇定的笑容,说道:“西海侯送来的消息,说其弟孤塗暗遣奴从代北到河阴,给他秘报急讯,言道孟朗派了个人,去见拓跋倍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