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拓跋倍斤要想扩张地盘,摆在他前边的,有三个方向的选择,即北之柔然、西之朔方、南之虏魏。柔然称霸的漠北,荒凉之地也,不足取;朔方西接我定西,南接关中,两面强敌,亦非上好之选;对他而言之,破困而出、大展拳脚的最好选择,自当是江河日下的虏魏。
“明公有意与拓跋倍斤结盟,驱之攻掠虏魏,夹攻蒲秦,此固可行之策,这回我军攻打朔方,并且大概也能借用到拓跋倍斤之力,但胡虏就是胡虏,狡诈无义,朝臣而夕叛,降叛不定,却须得防他日后坐大以后,变成我定西的强敌!”
唐艾的视线从代北离开,落到了朔方北边的柔然地界,沉吟多时,摇着羽扇,想道:“苟雄、杨满两部,我可把之阻於河东,不必多虑;拓跋倍斤所部,我可借用其力;此次攻打朔方,唯有柔然,是个变数。依照柔然的惯例,每春夏之际,它都会南下掳掠,今年开春到现在,它还没有南下,会不会在我攻打朔方的时候,它刚好大军南侵?这一点,须得做些谋虑。”
如前文所说,柔然其实都不能算是个成形的国家,不管是社会文化形态、政治组织形态,於慕容氏、蒲氏、贺浑邪等诸种胡人中,它都是最落后的一个,甚至连拓跋氏都比不上,很大程度上讲,它还只是一个较为原始的部落联盟,——它曾被西域喜好干净的那个国家之国主,因其治内之胡人的肮脏,妇人们以舌舔盘,而蔑称为“狗国”,可见其之落后的程度。
同时,柔然也不是一个成熟的“种族”,其主体部分是由原本匈奴、鲜卑的一些奴从部落组成的,“柔然”是后来的自称,换言之,它们在族落内部的凝聚力上也很差。
却是说了,柔然既然这般落后,那它又怎会能够在匈奴、鲜卑之后,成为漠北的又一个霸主?原因也简单,这不是因为它自身的优秀,完全是因为之前的漠北霸主,鲜卑中现今的王者慕容氏,一心向南、向中原拓展,等同是主动放弃了漠北这块地方,故是它们这个鲜卑早先的奴仆诸部之联合体,才能趁隙崛起。
虽是崛起,已霸漠北,可因了其之种种的先天不足,所以柔然为了保证其王室的权力和地位,也是为了团结、凝聚治内各个的胡部,遂每到春夏之时,它们的王室就都会率领、或者组织境内的各部,南下定西、朔方、代北、魏地,进行大举地掳掠。
仍如前文所说,对较为原始、生产力极为落后的部落联盟来讲,战争事实上是一种获取生产、生活物资的生产方式,放到柔然这里说,战争也是一种通过利益的分配,从而加强其治内诸部向心力的方法,故而,它即使一再地因此受到魏国与拓跋氏的还击,就在去年,还被慕容暠、拓跋倍斤联兵进攻,差点王庭灭亡,可它们依旧在所不惜。
大概是去年受到的打击太大,今年直到现下,柔然还没有发兵南侵,可依照它们之前的行事风格,——之前它们不是没有受到过严重的打击,但打击归打击,第二年的掳掠事关其王室权力在漠北的稳定,却万不可停,总会是一如往昔,照旧实行,因此唐艾乃有对会不会出现“在定西攻打朔方时,柔然大兵南下”这种情况的隐忧。这一点,的确是不可不虑的。
至於该怎么应对?
月色之下,唐艾摇扇凝神,落目砖石上以绿、黄两色绘成的漠北,陷入沉思。
……
沙漏里的细沙,无声而缓慢地往下流落。
差不多在唐艾沉思的同一时刻,谷阴向东,越过黄河,越过东西长约一千四五百里的关中地区,再过黄河南北流向的东段,刚被蒲秦打下的洛阳城中,本为魏国王府,现在蒲茂入主的府中堂上,也是灯火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