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与谷阴的繁荣相比,便是与安崇沿途经过的广武、金城等郡的县邑相比,襄武也远不如。
在襄武县外,安崇看到了一大片新被垦种的荒地,劳作於荒地上的百姓,不少是辫发、披发、髡头的戎、胡种人。安崇问了门卒,乃知,这些胡人多是麴球从武都、阴平两郡迁徙过来的。
武都、阴平两郡是戎人的祖地,戎人本来就多,戎人的豪姓冉氏又在这里称王称霸数十年,很多的唐人土著不堪其残酷的压迫和剥削,有的逃入到了定西,有的逃入到了蒲秦,这就导致当地民口中的戎人比例,越发地增大。
这种民口比例失调的情况,十分不利於武都、阴平两郡的治理。
麴球因就在上任秦州刺史后,采用了迁徙的政策,将一些武都、阴平的戎人部落,或迁入陇州,或迁入陇西郡。迁入陇州的,由各地的郡县长吏安置;迁入陇西郡的,他选其精壮者入伍,给以信用;余下的,分给土地,善加安抚。
戎人与北方的胡牧种族不类,他们不但牧羊牧马,并且很早前就开始农业耕种了,若是让北方的胡牧突然去种地,彼类对之一窍不通,那是千难万难,可使戎人去种地,这也算是他们的老本行了,在武都、阴平时,襄武县外的那些戎人就主要是以种地为生,却是轻车熟路。
不过也有不足之处,就是戎人的农业生产水平较低,但那也没什么,麴球派的有人教他们。
对麴球的此一政措,莘迩是相当赏识和支持的。
私下里,莘迩对羊髦等夸赞麴球,说他“非仅有将才,亦有治政之能”。
安崇到的县中州府时,麴球不在府中。
府吏告诉安崇:“使君一早就出了城,还没回来。”
安崇问道:“可知使君是做什么去了么?”
“不知。”
安崇没法,只好在府里听事堂边上的侧塾等候。
这一等,就是小半天,直到暮色降临,安崇才听到安静的州府热闹了起来。
马嘶声、纷乱的脚步声、甲衣声,此起彼伏的说话声,纷沓涌入他的耳中。
安崇赶忙出去,见十余个披甲的将校簇拥着一个著红色锦袍的青年人,正朝堂上走来。
那青年二十六七岁,面方如田,有封侯之貌,身长八尺,健壮魁梧,腰围金带,佩剑,步履虽缓,虎啸生风,可不就是督秦州三郡军事、龙骧将军、秦州刺史,领陇西太守麴球?
龙骧将军,是麴球新任的官儿。继替令狐曲出任武都太守的张道崇,一并继承了令狐曲振武将军的将军号,振武将军是四品,麴球的头衔里有“督秦州三郡军事”一条,若是军职不如张道崇,难免就会尴尬,因是,莘迩举他为龙骧将军。此是三品将军,按位次,且在征虏前,——当然,莘迩的征虏是江左拜的,含金量上仍是比麴球的这个龙骧不能比的。
话说回来,麴球不到三十岁,已是封疆大吏,都督方面,为国重镇,前途端得不可限量,安崇远远地就下拜地上。
麴球瞧到了他,人未至,声先出,朗声笑道:“老安,你这是作甚?咱俩老熟人了,你还拘劳什子礼!快起来。”见安崇伏地不起,笑道,“怎么,还要老子亲手扶你么?”
安崇爬起来,连道:“不敢。”小跑迎上。
两人碰面。
麴球笑道:“你是无事不登我的门,今儿个突然来了,说吧,是不是征虏有军令给我?”
安崇把莘迩的密信取出,呈给麴球,说道:“将军料事如神。这是征虏令小人送给将军的信。”
麴球细心地验过封泥无损,然后一边拆信,一边问安崇,“你何时到的?”
“小人午后到的。”
“哦,我出去巡查敌情了,倒是劳你久候。”
安崇愣了下,问道,“敌情?”
“对了,老安,你来的恰好,正可替我把这道敌情报与征虏。”
安崇问道:“敢问将军,是何敌情?”
“昨夜我接报,说渭水对岸的南安郡,似是偷偷摸摸地去了一支秦兵。我适才潜渡过渭,去了趟南安郡,抓着两个俘虏,拷问之下,果然不错!约有两万的秦兵步骑,於昨夜进了南安。”
安崇闻言,心头一跳,既是佩服,又是吃惊。
佩服的是麴球的胆色,居然敢亲身潜入敌境,探查敌情;吃惊的是两万秦军步骑悄入南安郡,所为者何?
却见麴球的神色,毫无变化,嘴角乃至还带着笑,好像亲入敌境、敌兵突至,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麴球身后一人骂骂咧咧地说道:“将军,狗日的蒲茂,这狗虏大张旗鼓地聚兵河东、平阳,号称要打虏魏,於今观之,显然是在哄咱们的了!他真正想打的,说不得,其实是咱陇西郡!”
这将面黄无须,是麴球帐下的悍将邴播。
随麴球过渭水的诸人中,就有他一个,那两个俘虏,也是他抓到的。
又一将说道:“恐怕不止南安郡,咱们东边的天水郡,估计现在也已有秦兵的部队到了!将军,鬼鬼祟祟偷入南安郡的秦虏,可能是用来阻击我武始、金城等郡的援兵的;攻打咱们陇西的秦虏部队,应是会从天水方向来!”
这将髡头小辫,是屈男虎。
麴球拆开了莘迩的信,认真地看完,这才顾与邴播、屈男虎等将笑道:“兵不厌诈嘛。声东而击西,此兵家常用之计。咱们一时不察,上了蒲茂的当,也没甚可说的。只是,他想来打咱陇西?那就让他来!”
“那就让他来”,五个字,豪气冲天。
军情如火,安崇没有在襄武休息,与麴球挑出的两个佐吏一道,连夜返程,一人三马,日以继夜,马歇人不歇,三天后,抵至谷阴,紧急求见莘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