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茂下榻,把他扶起,笑道:“孟师!何至如是!无缘无故的,你干嘛忽然说这种话?快请起来,快请起来!”
扶起了孟朗。
俭朴的殿宇中,君臣相对,眼中皆是深情,脸上俱为笑意。
蒲茂说道:“孟师,你的忠,我知;我的心,师也明。
“我犹记得孟师昔年尝对我备述过的周之礼乐,秦之一统。我那时就心向往之,心思慕之。孟师,今天下之乱,犹过战国,礼乐崩坏,衣冠委地,仁者闻之,不忍目睹,义士见之,义愤填膺。奋始皇帝之武烈,再塑华夏之乾坤,此我之夙愿!孟师,咱俩同心一致,共谋大事!”
孟朗应道:“是!”
两人重新落座。
孟朗接着说道:“定西不足虑。
“伪魏前与拓跋鲜卑联兵十万,轻骑双马,深入柔然千里,转战皆破,大败温石兰,杀其军将、幢帅数百,逼近柔然王庭,迫匹檀质子称臣,虏柔然、高车各部‘大人’百余、牧落数万、羊马骆驼百万而归。只从表面看,似乎伪魏兵强马壮,而以臣观之,伪魏实已日薄西山!”
“为何?”
“臣侦闻之,伪魏的几次大胜,多半赖的都是拓跋鲜卑之兵。伪魏窃据中原日久,中原富庶,酋大贵种奢侈腐化,部民侵凌唐人,坐以享成,由上至下,悉已渐失昔年牧马水草时的剽悍。拓跋鲜卑称他们‘几类唐儿’。此一战,实际上暴露了伪魏部队的战力低下。此其一。”
“其二呢?”
“秦末之世,鲜卑强盛,渐分成北、东、西三部。拓跋为北鲜卑,段、宇文、慕容诸部为东鲜卑。东鲜卑,即今之伪魏国人也。拓跋鲜卑与伪魏国人同种,只是因为拓跋远在漠北,而东鲜卑邻近中原,故而中原为东鲜卑窃取。
“於今伪魏势衰,拓跋强大,臣料拓跋必会觊觎中国。拓跋与伪魏迟早会有一战,此其二。”
“其三呢?”
“伪魏攻柔然,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震慑淮北的氐人贺浑邪;同时,伪魏国主年迈,臣度料之,其中应亦有伪魏国主希望借此给其伪太子一个建立军功、竖立威望机会的考量。
“然如臣适才所说,经此一战,暴露出了伪魏战力的低下。战力既然低下,又如何能够震慑贺浑邪?又如何能够抬高其伪太子的战功威望?适得其反也。
“贺浑邪自称天王时就已捏造谶纬,妄言五胡序列,有其之名,此人野心勃勃。臣断言,最晚等到伪魏国主死后,甚而不等他死,贺浑邪就会起兵反叛!此其三。”
“其四呢?”
孟朗顿了下,说道:“大王,没有四了。”总结说道,“外有拓跋之窥,内有贺浑邪不臣,伪魏风雨飘舟,自保不暇,也不足虑!”他再次下榻,拜倒说道,“大王,用兵朔方,正其时也!”
孟朗与蒲茂今天的这次对谈,孟朗详细地给蒲茂分析定西与魏两国现今的形势,不是没来由的,他们之前,正在讨论朔方的问题。
按照孟朗给蒲茂制定的蓝图,朔方,是首先要控制到手中的。
战略已定,朔方的铁弗匈奴毕竟久已为蒲秦藩属,不好出师无名,总得先礼后兵。
依此规划,蒲茂於三个月前苟王后生日时,下旨朔方,召赵宴荔入朝进贺,赵宴荔托辞患病,拒不从旨。上个月,蒲茂又给朔方下旨,以“中元节”将至,要在咸阳举办盂兰盆会,届时高僧云集,知赵宴荔信佛为由,再次召赵宴荔入朝,结果赵宴荔说他病是好了,但眼皮里长了个疙瘩,看不清东西,没法行路,仍是不肯来。
两次下旨,两次不来。
用兵朔方的借口已有,并且蒲茂的国主之位是篡夺而来的,他也确是非常需要一场战争来夯实他统治的基础。唯是在用兵之前,对定西与魏,他还有点忧虑,不知定西会不会趁机再攻冉兴,或掠地陇西郡,以及魏国会不会来犯。
听完了孟朗的分析,蒲茂心意定下,不再犹疑,说道:“孟师,明日朝会,孤即下旨,拜师军师将军,与苟雄诸将统兵讨伐赵宴荔!”笑道,“以孟师管、乐之能,灭小丑赵宴荔,牛刀杀鸡耳!国中鄙臣,胡言师无功於国,今日,就让他们看一看,孟师对国究竟有无功劳!”
以孟朗为主将,讨伐赵宴荔,蒲茂这是要送给孟朗一场军功。
孟朗下拜感谢,说道:“大王爱臣之心,臣感激涕零。”
蒲茂看出他似有话想说,笑道:“孟师,孤瞧你似有未尽之言,有何高见,尽管道来。”
孟朗说道:“蒲长生之弟魏公蒲英,臣闻其私下颇有怨忿。大王,斩草当除根!臣仍是以为,宜诛之,以儆怀二心者!”
蒲茂笑道:“海内皆暴,我方欲倡王道,蒲英无过而诛之,无益我道。孟师,杀蒲英,不过杀一人;不杀蒲英,显我仁德,以之感化国中,则却可收万民心於乡野,不亦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