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是因此,他才会发这么大的怒。
“张道将那竖子,对宋羡不理不睬的,看来是不会受我的挑拨了。氾宽与张浑联姻,这明显是欲联两家之力,排挤我家,他要当朝中的首臣!氾、张两家别有心思,莘迩又心机深重,照这个形势下去,我家危矣!……不行,我得去见见阿父。今日朝中,他又是一声不吭。这头老狐狸,这么镇定,一定是心中已有成算!我要去问一问,看他是何打算!”
想到此处,宋方衣服也不换了,便就穿着家居闲服,命车赶到了宋闳家里。
两人见面。
宋闳皱着眉头,说道:“你怎么穿成这样!路上不冷么?”
宋方穿了件单衣,下头是条薄袴。这条袴子的形制不多见,裤腰上缝制了两条带子,可以搭在肩上,形似后世的背带裤。宋方有时好标新立异,一次在别人家中见到了这种从江左传来的新式袴子,觉得新奇,就自做了几条,常在闲居时穿。
宋方没回答宋闳,盯着他,半晌不语。
宋闳被他看得发慌,问道:“黄奴,你直勾勾地看我作甚?”
宋方开门见山,说道:“阿父,氾、张结亲,莘迩心机深沉,我家危矣!我知你必有对策,就不要再瞒我了!”
宋闳说道:“什么对策?”
宋方怒道:“阿父!我,你还信不过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搞‘不密失身’这一套!”
越想莘迩、氾张,越对自家的未来感到紧张。
宋方焦躁地把背带从肩上拽下,由之耷拉在袴子的两侧,转悠了几圈,站住,对宋闳说道:“阿父,你就对我说罢!”威胁似地说道,“你如执意不肯对我说,阿父,我可没准儿就要干些别的事情了!”
宋闳扶额,说道:“我叫你不得轻举妄动,你已经不听我的,又是去收买秃发勃野,又是去撺掇张道将,这还不够么?你还想要干什么!”
宋方知道宋闳耳目众多,不奇怪他知道这些事,向前了半步,握住拳头,说道:“我家危在旦夕!阿父,你不给我说你的谋划,我就只能用我的办法!”
“唉,你的办法有什么用?秃发勃野被你收买到了?张道将被你挑唆到了么?你连秃连樊那小奴都去买,还有那个什么乞大力,你买到了么?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了么?”
宋方哑然。
秃发勃野含糊其辞;张道将爱理不理;秃连樊什么都不知道;乞大力倒是卖了些莘迩的私事,问接头人讨了不少钱作为报酬,但听来听去,这厮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小事。
宋方强硬地说道:“我的办法有用没用,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宋闳还真怕他再乱来,没得办法,只好对他说出自己的盘算,说道:“黄奴,你想过没有?莘迩为何能够得到先王的重用,又为何现下能够得到中宫的信赖?”
“因为他巧言善辞,伪作忠诚,故是骗到了先王与中宫!”
“伪不伪的,咱们另说,但‘忠’,你说对了。黄奴,莘迩所以能有今朝,是因为他的‘忠’,我问你,如果他不忠呢?”
宋方楞了下,说道:“不忠?”
“是啊,如果中宫发现,他其实大奸似忠,忠是假的,而心怀反意,实为国朝大奸呢?”
“那自然他就会失宠,不,他会因此而连性命都不得保全!”
中宫信用莘迩,是因为相信他的忠诚,可如果能让中宫确定莘迩是个谋朝篡位的大反臣,之前的信任自就如付诸流水。莘迩会不止因此而失去权势,性命想亦必会丢掉!
宋方明白了宋闳的意思,面现喜色,很快又蹙起眉头,说道:“可怎么才能让中宫明白,他实际是个奸贼呢?”
“郑庄公杀共叔段的故事,你还记得么?”
“阿父是说?”
“且骄纵之,奉承之,莘迩今方弱冠,以气盛之龄,绕阿谀中,握一国朝权,你我稍待时日,何愁朝中群臣不皆侧目,又何愁他不自行不义?待至其时,我等搜罗其过,发动党羽,朝廷、郡县劾章如雪,是忠是奸,言出吾等之口,辨於中宫之耳,即其毙命日也!”
宋方大喜,说道:“阿父,我就说你必有谋算!你这是老成之谋,高策,高策!”又道,“细品阿父此策,与氾宽奏请封拜莘迩为侯,倒是一般无二。”
宋闳微笑抚须,说道:“氾宽奏请封莘迩为侯之举,说来是不错,但他太急了,他此举之用心也太明显了,与我之此策,还是有所不同的。”
言外之意,氾宽不如他能耐得住性子。
宋闳教宋方,说道:“黄奴,你急躁的脾气,务必要改。定西立国以今,我宋家从没有离过朝堂,现下的暂时遇挫,算的甚么?只要你我还在朝中,只要咱家的底子不失,重获朝权是早晚的事!”
“是。”
“铁券之议,今得通行,莘迩帐下的那帮胡虏,定会对莘迩陡涨忠诚,你不要再去收买了。张道将虽然年少,张浑老谋深算,你也是挑唆不动的,亦不要再去白费力气,徒然引张家与我不合了。”
“是!”
“你前天是不是让你的八弟宋羡去见麴爽了?”
“是。督府的中直兵参军羊馥,莘迩之故吏心腹也,近日以军务为由,与上军将军令狐曲稍有走动。我叫宋羡去见麴爽,是想煽风点火,看能否以此挑起麴爽与莘迩的相斗。”
“麴氏,朝廷外家,麴硕在外,麴爽在内,掌中外重兵,如能挑得麴爽与莘迩的争斗,自是故佳。但令狐曲这点小事,不会起多大作用的。你不要枉费心机了。黄奴,你要记住,不到机会,就老老实实地安静等待。你这样乱干一气,只会引起别人对我家的警觉。”
“有了机会呢?”
宋闳悠然说道:“见过虎狼扑兔么?”
宋方会意一笑。
冬去春来,机会,在积雪消融的初春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