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询问很平静。
她使出幻象的瞬间,他就确信了。
倒也不必问她。
只是心中多年的疑惑,终得以尘埃落定,踟蹰纠缠的怀疑,并非是他误会故人。
“三危山,崇吾宫,乃至育遗谷,无尽怎会如此清楚我的行踪呢?即便他知道,又怎么确信,什么样的幻像,才能骗过我的五感?唯有你。”
他忽地一笑。
“唯有你,余鸢,与我相伴五千年,最是了解我的心思,你何时学到的禁术,我竟不知……”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盯着她的双眼,无喜无悲。
那一瞬,余鸢便明白了他的回答。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全然相信着她的。
原来他早就猜到了……
那么她所做的又算什么?跳梁小丑,自取其辱吗?
“你对我,已经没有半分情谊了吗?”她艰难地问。
重黎静静的看了她须臾,道:“你与我相识多年,故情仍在,但内丹已剖,我不欠你了……你好自为之罢。”
冗长的叹息,在寂夜中略显无奈。
余鸢嗤嗤地笑,起初只是低低的笑声,后来却是大笑连连。
笑了许久,笑弯了腰,笑出了泪,步步后退。
“我竟……竟连个死人都比不过,你竟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肯匀给旁人,不惜剖了内丹,要与我断绝……好,好,好!也罢,你做你的昆仑弟子,我做我的妖魔鬼怪,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她的身影隐没在漆夜中,重黎有些恻隐,却终究没有追上去。
回过身,虚境如碎星消散,流光似萤,化为数道光河,流过林间,又带着人间百态飞升而起。
天上星斗时起时落,银河如炼,与之汇合,冥冥之中,天道长存,总有人接过那一捧人间烟火,庇护这泱泱苍生。
山风吹散千万年的浓云,照着孑然一身的人,他行在冥冥不知终日的长夜里,找寻一盏长明不灭的灯。
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如何留得一点最初的温柔,还相信年少的感动,却总教人发愁。
或许谁都没有个真切的答案。
只顾着披星戴月前行,回过头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人在身后等他了。
这一路,除了躲避那些纠缠不休的仙门弟子外,他一直在追查那日诡梦中出现的男子。
丢了虎子的三枚石头后,他本以为这一连串的诡异会就此停下,然无论他如何强撑,数日来一到夜里他便会失去意识。
寂夜中飘来了一阵不属于春日的梅花香,他登时心头一紧,困意铺天盖地地袭来,几度挣扎,终是不敌,扶着树干缓缓滑坐下去。
用尽最后的意识,为自己下了咒。
这原本是遥岑刑讯时用来逼问犯人而琢磨出来的损招,没想到如今用在了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咒术发作,尖锐的刺痛将他从浑浑噩噩中拖拽出来。
这次天还暗着,困意还未消退,月光透过叶隙,照得他两眼酸疼,他挣扎着爬起来,下意识地先看向自己的双手。
没有血迹。
璞玉剑却不见了。
零碎的记忆再度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嘶喊声,哭叫声不绝于耳。
像是刚从三九严冬的深寒中爬出,浑身都是僵硬的。
他艰难地挣扎爬起,脑子还在一跳一跳地疼,零散的片段指引着他踉跄前行。
记忆中,他到了一座村寨,然后……
“嘶——”头疼至极,他却想不起自己走过这条路。
可脑海中那双屠戮的手,拿着的分明就是他的璞玉剑。
他在这,拿剑的又是谁?
厮杀如厉鬼夜哭,一直没有停下。
孩童无助地蜷缩在瓦砾下,吓得不敢呜咽出声。
还有人活着……还有人活着!
他心头陡然涌起一阵狂喜,顾不上浑身的钝痛,乘风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