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逢君捂住了脸,深吸一口气。
“云渺渺,你从前……见过战场吗?”
闻言,云渺渺看了她一眼,顿了顿,道:“见过,我以前住的地方,在一国边界,时不时的,便要打上一仗。”
白辛城不仅是冷,也正因严寒,城中粮食总是缺这缺那,寻常人家也就吃些芋头,红薯什么的,到了冬天,屋里能有个炉子,再来锅热汤,就是了不得的幸福了。
少阳山虽说也在北海,但早已与世隔绝,与白辛城之间隔着汪洋大海,她这个“名门之后”怎么可能见识过那等场面。
她云淡风轻地说着令人作呕的场景:“滩涂上全是尸体,去得早些,都还没凉透,身上的财物都被搜刮一空,坑里都是血,若不脱鞋,几步就染透了……”
“我去帮着搬尸体,三具尸体,换一个热馒头,可尸体太沉,一日下来,最多能拖十人回来,很多人其实都被海浪卷走了,也找不着……”
许是近来感触太多,从前觉得没什么所谓的事,如今说起来,倒是觉得有些难受了。
但也不至于心生悲痛。
相较之下,孟逢君此刻的心情可要沉重太多了。
厮杀时还不觉得,这会儿平静下来,想起刚刚经历的一切,才感到心头狂跳不止。
“那些妖尸就像还活着一样,我放火烧他们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血肉发出滋滋声……”
不仅如此,若只是妖尸还好些,那些将士……那些刚刚还在她耳边嘶喊的将士,眨眼工夫,人就没了。
她连救人的闲暇都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城楼上栽下去,坠入妖尸之间,被啃噬,被吞没,只能转过头,继续杀。
守城门三个时辰,多么轻巧的一句话,却都是拿命铺出来的。
他们都顺利离开朝云城了,无人应枉死,却不是在说无人会死。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或许远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她望着不远处,在人群中穿行的重黎,明明板着一张脸,却能耐着性子,听司湛说话。
谁能想到,天虞山岌岌可危的今日,站在他们这边的,居然会是魔尊。
或许很多事,只有真到了那一步,才晓得原以为荒谬至极的事,也能变作寻常。
“孟逢君,我想让这些人活。”云渺渺眼中似有光亮,生平头一回,觉得人命是如此不容退让的东西。
她选择了如此,再难,也要带他们抵达天虞山。
给应燃等人简单包扎了一番后,众人再度启程,连夜赶路,终于在五日后的天明时分,抵达南海之滨。
给步清风的纸鹤传音早已放出,剩下的便是静候。
晨雾随浪花翻涌而来,遮蔽了海岸,辨不清前路,只望见天色渐渐亮起,咸湿的海风裹挟着夜间寒气扑面而来。
云渺渺命所有人躲到礁石旁,尽量聚在一起,以免雾中走散。
重黎牵着司湛,与莲娘一同站在海边,云渺渺则站在礁石上眺望。
如每十年,天虞山开坛收徒之日那般,她吹响了玉笛。
约莫半个时辰后,雾气被拂散,如旋涡一般在空中激起层层涟漪,而后,步清风率飞舟与山中守候已久的弟子们翩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