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头,握住了那截手腕,沿着经脉利落地划下一刀,血顿时汩汩而出,流得的确比寻常时候慢了许多,还有不少已经凝结的血块儿,顺着纤细的指尖,流进那只笔洗中。
而后,又脱下鞋袜,划开脚腕处的经脉,用瓷瓶接着。
最后,是后颈。
小心地避开要害,割开红肿之处,顺着经络,先将已经凝住的血挤出来,再放任之后的徐徐往外淌。
这血无法可接,只能任由它染透衣衫。
被解开的衣领下,露出一截瘦削的肩,全然没有女子的娇软柔弱,只有刚刚结上一层薄痂的伤口和其他三三两两的疤痕,全被她忍了下来,平日里哪见她吭过一声。
尽管变了模样,声音也是天壤之别,独独这一点,与他记忆中如出一辙,固执得教人恼火。
他抬起手,轻轻一勾,她的脑袋便枕进了他颈窝,血顺着倾斜的肩,滴在他的衣衫上,不知不觉,已湿了半边肩。
血流得越来越快,从起初滴水夜漏般的断续,逐渐涓涓不壅,两只瓷钵已经盛满了浮着凝块儿的血水,云渺渺的脸色白中发青。
“还不够吗?”桑桑的心都揪在了一处,颤抖着问霓旌。
看着这些血一滴一滴,像是要流干了,这该有多疼,那些暖的血一点点凉下去,又该有多冷?
霓旌没有答复,始终紧盯着她腕上的口子,盯着那不断淌出的血。
直到那血中,再不见一丝浑浊的血块儿,便立即取药,抹在伤口处,极快地止住了血,往云渺渺口中塞下三枚丹药,暂且松了口气。
“药性两个时辰便能解开,不过她气血虚亏,先得熬过今夜才能温补静养,这段时日,是经不得折腾了。”她一字一句的叮嘱,几乎都是说给重黎听的。
这绑回来才半月,莫说安心养胎,命都没了半条,这小丫头啊,可真是够倒霉的。
重黎沉着脸,点了点头:“晓得了。”
他勾住怀中人的肩膀和膝窝,轻轻将其抱起,朝着内殿走去。
桑桑欲跟,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
霓旌的目光透着怀疑与审视,方才的状况迫在眉睫,她也无暇细想,而今松了口气,再看这位蓝衣女子,疑惑涌上心头。
三昧真火,召雷,开明开智如今又化为人形,区区一只乌鸦精,竟有这等能耐,她会信吗?
不过看尊上方才的反应,倒像是认得这女子的。
她扬手落下一道金光,缚住了眼前的人,面色骤冷:“你不能过去。”
低下头去,竟是一条捆仙绳,镜鸾这辈子,还从未被这玩意捆过,自然,也从未想过。
在仙门之中,捆仙绳不过是个堪堪中品的灵器,是她从来都瞧不上眼的玩意,可眼下偏偏就是这么一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东西,阻挡了她去看主上的路。
怒火,从方才的慌乱中轰然乍起,那双碧色的眼仿佛凝出了冰。
“放开!”
霓旌静静地打量着她,如此面容,似妖亦似仙,她却从未在仙界,妖界,乃至魔界中见过。
她皱了皱眉,思忖片刻,还是捆仙绳另一头拴在了殿中的柱子上。
她须得去给那丫头熬药,至于这女子的来历,看来只能容后细问了。
眼看着她扬长而去,镜鸾恼怒地挣扎,然而栖身于乌鸦体内的时候,大半法力被封,竟连区区捆仙绳都难以挣脱。
咬牙切齿的怒斥传入内殿,一片昏暗中,重黎静静地坐在床榻边,方才抱着的人,此时正躺在他膝头,便是盖着厚重的被褥,依旧捂不热她一身的凉。
有些混乱的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前尘往事一幕接一幕,有些不讲道理地涌了出来。
翻滚着白浪的西海。
也曾清溪潺潺,白鸟亭亭的九川。
还有他百岁生辰时,得到的第一把木剑上刻着的玲珑花。
一点一滴,日日夜夜,破碎得不成样子,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还记得。
可到最后,愈发清晰的,在眼前挥之不去的,全都汇成一个人的模样。
清清冷冷,高不可攀,连笑一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那张脸。
他曾经,怎么都弄不懂却还得唤她一声“师尊”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