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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如人饮水(2 / 2)

罗承玉神色之间有些失落,黯然道:“就连绿绮小姐也要有所隐瞒么,吴先生这些年来悉心教导承玉军政,主管凤台阁是承玉的心腹股肱,可是他明明知道西门统领做了些什么,却帮着他隐瞒承玉,宁可让承玉背负忘恩负义的罪名,也不肯告知承玉真相。就连绿绮小姐,又何尝不知子静的真正身份呢,在承玉面前,却也是绝口不提。吴先生和西门统领是因为偏爱承玉,所以不肯让子静的出现搅乱了幽冀的局势,绿绮小姐又是为了什么不肯明言子静就是承玉的义弟,火凤郡主唯一的子嗣呢?莫非在绿绮小姐心目承玉也是为了权势富贵不择手段之人,会为了自己的前程做下手足相残之事么?”

绿绮神色微变,冷冷道:“殿下这是在质问绿绮么?子静的身世绿绮如何会知道?虽然子静和我们姐妹相处了将近两年,但是他患了离魂症,直到月前才恢复记忆,他经历过许多磨难,所以我们姐妹也不曾追问那些会让他心痛的往事,但是郡主何等人物,如果子静真是她的儿子,纵然不是惊才绝艳,也应是文武双绝不会是这般幼稚无知。吴先生和西门统领都是郡主心腹,否则也不会临危授命,辅佐殿下主掌信都军政,如果子静真是郡主骨血,他们纵然忠于殿下,也不会这般无情,竟要夺取子静的性命吧?殿下想必是误会了什么,或者是殿下感念郡主恩德,所以才会如此急切地要想寻访到郡主的后裔血脉吧。”

罗承玉凝望着侃侃而谈的绿绮,目中闪过一缕奇异的光芒,这个女子到底有多少面貌呢,初次相见之时,双绝是被强行请到他面前的,祸福未卜,青萍悲愤气恼,可是绿绮却自始至终都是淡漠从容,言谈举止不卑不亢,仿佛只是作客一般,即使是听到子静生死不知,也只不过微微动容而已。在黎阳,绿绮舍身相助青萍脱逃,一曲天魔琴音,几乎红颜成灰,玉碎珠沉,那种飞蛾扑火一般的绝艳令他至今刻骨铭心,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真正对这个女子动了心,而且如同春蚕吐丝,一层层结成情茧,再也不能解开。到了信都之后,幽禁在万松轩之内,那种刻骨的寂寞和浮尘飘絮一般的处境,足以消磨任何人的傲骨,可是这女子却仿佛空谷幽兰,遗世而独立,纵然触手可及,却觉得这女子仿佛镜花水月,终究不可攀折,即使常常相见,也只觉得两人之间隔着十丈红尘,咫尺天涯。可是如今,或许是触及了她的底线,这个纤弱清丽如风中白莲的女子竟然声色俱厉地反驳起来,而且言辞犀利周密,不漏丝毫破绽,若非自己早已有了真凭实据,只怕也会相信她的说辞吧。

唇边漏出一缕轻笑,可是俊秀如玉的容颜仿佛已经结上了一层严霜,使得那缕微笑也似乎被寒冷冻结起来,罗承玉冷冷道:“绿绮小姐不必费心替他们辩解,承玉若无真凭实据,怎会肯定子静就是我的义弟。不错,西门统领主外,吴先生主内,燕山卫、凤台阁在他们掌控之下,想要隐瞒一个看似不重要的讯息轻而易举,所以他们才敢欺瞒本世子,可是百密一疏,他们却忘记了还有军情司,军情司虽然是王上所辖,但是这些年来,承玉也没有忽视在军情司的经营,虽然不能控制自如,但是旁敲侧击得到一些情报还是很容易的,所以赤壁之下到底生了什么,承玉已经是心知肚明。西门统领和吴先生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削减过的呈折可谓欲盖弥彰,反而令承玉心中生疑,所以西门统领回到黎阳的那一刻,我派去的亲信就已经秘密会见了跟他南下的八名演武堂弟子其中仅存的四人。虽然他们都是燕山卫所属,但是在他们心目中毕竟本世子才是他们的主上,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西门统领到达信都之前,最重要的证据已经交到了我的手上。”说罢,罗承玉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本素白封面的书册,递给绿绮。

绿绮蹙眉接过,却是一本手抄的山海经,看过扉页上的那五律,对陌生的字迹并没有什么反应,翻开书页,一看到那满纸铁划银钩的字迹,绿绮身子便是轻轻一颤,立刻忆起昔日在恩师身边伺候笔墨之时,曾经见过数十封保存完好的旧信,上面的字迹和眼前这本山海经上面的字迹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撇捺钩划之间的神意,竟是差相仿佛,而那些书信则是火凤郡主与恩师清绝先生商议军政要务的来往信函。虽然心中震惊,但是她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之色,只是沉住气一页一页翻了下去,翻阅完毕之后才淡淡道:“的确是好字,只是这又能证明什么?”

罗承玉沉声道:“一本山海经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如果绿绮小姐知道此经乃是子静所书,扉页上的字迹更是西门统领亲笔,而且子静的字迹和义母的手书颇为神似,就应该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虽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生,武道宗已经销声匿迹多年的嫡系传人宣颉可能重新出现,甚至留下一个衣钵传人,这人偏偏又和幽冀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西门统领的说辞的确不无可能,毕竟以他的聪明,不会拿这样离奇的说辞蒙骗本世子,所以说起来反而会让他人深信不疑。可是如果子静的字迹竟然和义母如此相像,无论如何掩饰,都已经是铁证如山,西门统领的说辞再无任何意义,将所有的讯息联系起来,子静的身份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绿绮轻轻一叹,冷然道:“世子殿下既然这样认为,绿绮也无话可虽然一本山海经作为证据未免有些薄弱,但是这样的事情,只要殿下心中认可,就是能够拿出一些反证,只怕殿下也不会改变想法,只是即使如此,殿下又为何认定绿绮也知道子静的身世呢?”

罗承玉苦涩地一笑,道:“原本我也没有想过这一点,只是有些疑惑绿绮小姐为何这样决绝,昔日请来两位小姐虽然用了些武力,但是承玉自问执礼甚恭,也曾承诺无论如何绝不伤害子静性命,可是青萍小姐不惜重伤初愈之身,宁可夜渡黄河,也要逃出本世子掌控,绿绮小姐更是几乎赔上性命,这一点实在太不合理了。若论渊源,两位小姐是清绝先生弟子,理应倾向信都,而且承玉自信不是令人失望的主君,那么两位小姐为何坚持要脱逃呢,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搏。青萍小姐与子静较为亲密,似乎还有情可原,可是小姐本是聪明睿智之人,为何也作出这样荒谬的举动?所以承玉一直对此事心存不解。这些日子的相处姐或许没有觉,竟然不曾问过子静和青萍小姐的消息,若是别人,或者姐过分凉薄,但是承玉却知道小姐实在是重情重义之人,这般欲盖弥彰让承玉疑心。所以我得知子静身份之后,就已经想通姐必然已经知道子静的真正身份,担心一旦他来了信都,本世子为了权势富贵,会加害于他,所以才令青萍小姐逃出去保护子静,之后更是绝口不提子静,唯恐本世子觉这个隐秘,不知承玉可曾猜错。”

绿绮沉默片刻,淡淡道:“殿下已经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如果绿绮还不承认,只怕殿下也会瞧不起绿绮了,不错,我早已经知道子静的身份了。原本绿绮无心去探听别人的身世来历,直到子静将我姐妹托付给殿下,殿下曾经对绿绮言及和子静在轩辕台结识的经过,也曾提及子静在听涛阁的言行,绿绮才心中生疑。回想前尘往事,配合他泄露的只言片语,再加上子静出现的时间,所以绿绮才怀疑子静的身份就是郡主所出的九殿下,虽然无凭无据,但是绿绮心中已经十分肯定。其实这不过是绿绮旁观者清,如果殿下不是身在局只怕也早已经肯定子静的身份了,又何须这本山海经作为佐证呢?”

罗承玉黯然道:“你说得不错,如果不是我心存侥幸,只凭子静的言行就可以猜出他的身份了,子静实在不擅长隐瞒自己的身份,其实他胸中光风霁月,其实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只是绿绮小姐为何不肯告诉承玉,却要青萍小姐逃脱前去救出子静,不肯让他到信都相见,莫非绿绮小姐真的以为承玉是无情无义之人么?”说到此处,罗承玉已经有些声色俱厉,显然绿绮的不信任对他来说打击十分沉重。

罗承玉久居上位,再加上天生的气度风仪,一旦震怒,罕有人能够抵御他的怒气,可是绿绮神色淡淡,好像并没有看到罗承玉眼中的熊熊怒火,一双眸子澄透冰寒,没有丝毫情绪,漠然道:“绿绮并不是疑心殿下,不论殿下心里如何想法,如果子静的身份揭破,殿下为了安抚人心或者是自己的声名,就是心存杀机,表面上也会做出兄友弟恭的姿态,子静虽然年少无知,但是天资异稟,本性聪明,若有我姐妹相助,纵然四面楚歌,也有一两分胜算生机。绿绮担心的是火凤郡主的严命,据绿绮所知,郡主殿下对子静的态度非常严苛,只怕世间最不想子静和殿下相争的就是郡主殿下,一旦子静违背承诺进入幽冀,只怕殿下还未动了杀心,郡主的旧部就已经行动了,如今不正是印证了绿绮的想法么?其实殿下今日如此意志消沉,想必并非是为了绿绮的不信任,你我素昧平生,就是绿绮不信殿下,也是无可厚非,想必也不是为了西门统领的僭越行为,姑且不说西门统领是不想殿下储位不稳,一片忠心天日可表,就是西门统领当真有不臣之心,只怕殿下也会设法消除这个心腹大患,而不是如此自暴自弃,若是绿绮想的不错,殿下是因为吴先生的隐瞒才会这般难过吧?”

罗承玉原本神色渐渐沉静下来,听到此处不禁叹息道:“绿绮小姐当真是绝顶聪明,不错,西门凛虽然也是受义母之命辅佐本世子,但是像他这样的桀骜人物,本就不可能循规蹈矩,承玉虽然身为燕王世子,但是毕竟非郡主血脉,储位似安实危,一个唯唯诺诺的臣子对我来说用处不大,所以我并不介意西门凛僭越行为,只需本世子有足够的气度胸襟,西门凛就必定是忠臣良将。可是吴先生不同,自我记事以来,我的一切生活起居,习文练武都是义母安排,但是若没有吴先生在这其中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承玉也没有今日的成就,在承玉心目义母对我自然是有再造之恩,可是吴先生却是慈父良友,承玉从未怀疑过他会背叛隐瞒于我。可是子静的出现,竟连吴先生也开始变了,纵然是因为他对本世子的偏爱忠诚,承玉也不会因此有丝毫开心。”

绿绮见罗承玉说出这番话,眉宇间悲凉之色越浓了,心中一颤,竟忍不住劝慰道:“殿下终究是当局者迷,吴先生这样做未必就是不相信殿下,殿下也说吴先生和西门统领是奉了郡主之命辅佐殿下,如今殿下尚未继承王位,或许在他们心目殿下还未是真正的主上,他们这样做未必不是秉承郡主殿下的心意,绿绮猜想,一旦殿下即位之后,吴先生和西门统领就不会像这次一样僭越了,殿下何不放宽胸怀,留待翌日再验证绿绮今日的判断呢?”

罗承玉听完这番话,神色渐渐平和下来,虽然绿绮仍然可以觉他眸子深处的悲凉,但是却已经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变化了,想必这一番话当真说到了罗承玉心所以才恢复了昔日的雍容淡定。绿绮见罗承玉已经冷静下来,心中也生出一丝不可察觉的欣喜,眼看星光渐渐黯淡下去,便敛衽一礼道:“殿下,夜已经深了,殿下不如回去休息吧,子静既然已经脱险,若殿下当真要叙兄弟情谊,也是来日方长,殿下还是不必如此忧心了,如果被吴先生他们得知此事,只怕会无地自容,君臣之间反而生出嫌隙,这又是何苦呢?”

罗承玉将心中苦恼说了出来,又得绿绮劝慰,只觉得胸中积郁已经散去大半,他本是火凤郡主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只要心结一解,思路立刻开朗起来,略一思忖,已经想出了无数的法子应对眼前的局势,望着绿绮略显清减的清丽容颜,只觉得又爱又怜,心中一动,取下腰间一块润泽生辉的和田玉佩来,递给绿绮,温和地道:“绿绮小姐,承玉今日心绪不佳,打扰小姐安眠了,听忠伯姐近日饮食起居颇有不安,此玉是义母所赐,最能养颜安神,今日转赠小姐,还请小姐笑纳才是。”

绿绮芳心一颤,她虽然和罗承玉相识不久,却也知道这块和田美玉却是罗承玉朝夕不离的佩饰,今日罗承玉以玉相赠,其中深意昭然若揭,心中千回百转,终于下了决断,淡淡道:“殿下可知绿绮身世?”

罗承玉微微一怔,这些日子以来,虽然绿绮始终淡漠疏离,但是他也可以感受到绿绮对自己并非十分排拒,甚而也已经动了芳心,今夜两人推心置腹的一番对话,彼此之间更已经相知相惜,原本以为绿绮不会推拒,可是此刻他却看出了绿绮眼中的决绝,心思渐渐沉了下去,犹豫了片刻,叹息道:“承玉略知一二,今日西门统领也曾提及,两位小姐是尹天威尹大将军之女,他还曾经提过希望能够从小姐手中得到七煞鱼龙阵的阵图。”

绿绮回想起身世,不由漏出了淡漠的笑容,道:“殿下想必是不忍多青萍的确是姓尹,绿绮却是不知自己真正的姓氏为何,尹天威不过是绿绮的义父,而且还是绿绮杀父夺母的仇人,绿绮虽然心知肚明,却从来不曾想过报仇雪恨将义妹当做世上唯一的亲人,绿绮这样的身世行径,如何可以匹配世子殿下。”

罗承玉心冷,他看得出来,绿绮并非是当真感怀身世,父辈的恩恩怨怨,只怕在这女子心目中早已经烟消云散,这不过是个拒婚的借口罢了,若是换了别个女子,他自然会一笑了之,绝不会勉强相求,可是思量再三,却觉得绿绮的影子已经深深刻在心上,沉默了片刻,他淡淡道:“承玉虽然贵为燕王世子,原本却不过是个平常小子,只不过得到义母眷顾,才有今日的荣耀,绿绮小姐品貌双若肯俯允下嫁,乃是承玉的荣幸姐或者是不满承玉已有婚约,方小姐是左将军爱女,品性贤惠,必然不会薄待小姐。”

绿绮黛眉轻蹙道:“方小姐出身名门,想必是温柔贤惠,堪为殿下良配,只是绿绮拒绝殿下美意,却并非全然因为出身不明,绿绮的义母,性好音律,雅好琴筝,曾经立誓要收集散失民间的曲谱,只是命运坎坷,不能如愿以偿,便已香消玉殒,绿绮深受义母活命教养之恩,在琴道上又有几分天赋,便立誓替义母完成心愿,绿绮一身一心,除了音律之外,再也容不得其他纷扰。殿下心目中存的是万里江山,志向远大,绿绮却是不求富贵荣华,只求独善己身,为了子静之事,滞留信都不到一月,其中种种殚精竭虑,已经令绿绮觉得不堪其扰,殿下对绿绮既有爱重之心,又何忍令绿绮陷身红尘俗世呢?”

罗承玉沉默良久,淡然道:“小姐的心意承玉已经明白了,是承玉冒昧了,此玉不过是我的一番心意,就算是谢礼吧姐不要峻拒,我会传令下去,执此玉佩可以自由出入姐闲暇之时也可以浏览一下信都风光,不必总是闷在府中。”

绿绮目光流转,心知若再拒绝,反而着相,略一思忖,便双手接过玉佩,低声道:“多谢殿下厚赐。”

罗承玉微微一笑,似乎没有一丝被拒绝的失落,便转身离去了,绿绮怔怔望着他隐入松林的背影,忽然想起罗承玉的大氅依旧在自己身上,犹豫了片刻,终于没有出声唤住罗承玉,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对着这人的一腔柔情,自己心中的挣扎迷惑,皆不足为外人道,其中种种,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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