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就在这时候,他就只见一旁的陆三郎笑容满面地说:“老师,自从齐师兄他们回来,九章堂就人多了,我紧急命人准备了不少课桌椅,虽说挤了点,但大家总算是能坐得下了。难得大家都在,老师就上一堂课吧。”
你这小胖子是帮衬,还是拆台?一期和二期两边进度完全不一样,怎么讲课!
可话到嘴边,张寿最终还是吞了回去。九章堂第一期的学生,那是上了几个月课就开始天南地北地奔波,毕竟那会儿九章堂初创,谁也不知道最终前程如何。
他为了这些学生的前途考虑,自然也是逮着哪边有机会,就把人往哪边送,只希望人能有更多锻炼机会。
如果真的要说进度,可以说,这些前辈师兄们,和他们的后辈师弟们,相差其实不太大!
陆三郎那种自学能力强,还没事去葛雍那儿献殷勤偷学的奇葩,不算在正常学生之列。人都可以给二期的后辈师弟们当代课老师了,都可以在宫里教一教天赋不错的三皇子了!
张寿想了一想,又看到悄然躲在角落中打算就这么站着旁听的叶孟秋师兄弟四人,他就若有所思地走到了讲台上,随即气定神闲地说:“之前陆高远的冠礼上,我曾经讲过《缉古算经》中的几道题。其中,有些题目的要旨,便是《葛氏算学新编》都没有提及的三次方程。”
一元三次方程这种说法,叶孟秋等人虽说听了觉得别扭,但总算是渐渐有些能接受了。
而对于九章堂的众多学生们来说,大多数人现在能解的,也就是各种一次方程,以及一元两次方程。所以,当张寿开始展示一元三次方程通解的推导过程,下面自然是鸦雀无声。
而当悄然过来看热闹兼观风色的周祭酒和罗司业双双在门外一站时,就只见学生们坐满了九章堂,后头还有四个专心致志站在那旁听的。
偌大的教室里,只能听到张寿那一面沙沙沙写字,一面头也不回讲解的声音。而学生们一个个或奋笔疾书做笔记,或攒眉沉思努力接受和理解……至少国子监大司成和少司成放眼望去,就没人走神,偶尔见人交头接耳,也完全是互相在交流问题。
如此上课的情景,哪怕是放在学生素质最好的率性堂,那也不是天天能看见的!
正因为率性堂中的学生素来是最好的,眼界当然也是最高的,国子监中一般的助教上课,照本宣科,乏善可陈,别说得到什么反响了,不少率性堂的监生能出席就算是很给颜面了,就算出席,往往也是在下面埋头自己做自己的事。
也就是真正在学术上有独特见解,乃至于在外久负盛名的大儒,难得被延请到国子监中讲学时,率性堂中的监生才会给予相当的重视,但也往往不是每个人都能服气。
比方说人各有志,昔日如朱廷芳这般文武双全,秉性刚硬的,那就曾经当廷把某位自命不凡,到国子监中讲学时,把上上下下都当成土鸡瓦狗似的名士给诘问得掩面而走。而事后朱廷芳名声大噪,那位狂妄的名士却是彻底凉了,就连请来此人的某位祭酒都黯然下台。
此时此刻,周祭酒神态复杂地看着这九章堂师生教学相长的一幕,许久才低声说道:“这次皇上召天文术数的人才上京,要都是和那师兄弟四个一般水平,恐怕给张寿填牙缝都不够!水准不够的人,还是不要指望了。”
罗司业没想到周祭酒竟然这么悲观,他本待反对,可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声叹息:“天下算科人才,不会凋零至此吧?”
如果被叶孟秋那师兄弟四个听到了这两人的对答,一定会鄙视他们的无知。
在算科这一道上,就他看来,张寿恐怕真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会逊色于葛雍多少。而他们师兄弟四个虽说没有狂妄自大的本钱,可在近畿的算学界也算是出色的,既然他们都难不倒张寿,其他人来多少也恐怕是都是送菜!
既然没有看到想象中前辈后辈互相敌视,互相忌惮的情景,而是聚精会神一心向学的一幕,周祭酒和罗司业自然而然就懒得在这里继续看下去了,当下怎么来的,怎么静悄悄离去。而他们这一走,之前远远观望的徐黑逹就现身了出来。
望着按照皇帝的吩咐整顿学风,结果又走上倾轧老路的那两位,他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起了那人来游说自己时说的话。他这个绳愆厅监丞就算再冷硬再铁面,却终究挡不住品级低微,国子监从学官到监生,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太多了,想要挽狂澜简直是个笑话。
除非皇帝把国子监所有学官全都一扫而空,监生汰换一批新的,因为国子监早就烂透了。
当周祭酒和罗司业悄然回到博士厅,打算一如既往地捱过这乏善可陈的一天时,不到日落,他们就等到了一个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消息。国子监传言,他们刚刚去联袂逼宫,逼迫张寿答应明年不再招收九章堂新生。而理由也很冠冕堂皇,人再多,九章堂就坐不下了。
而张寿在百般劝说无果之后,忿然提出,如若那样的话,他就把九章堂搬到公学去!
周祭酒和罗司业当然知道,刚刚他们根本就没有进九章堂,也没和张寿说过话,根本就不存在这所谓的争论——但是在不久之前,类似的争论却已然爆发过一次。虽说在此之后,因为三皇子作为未来太子,已经不再来九章堂了,争议仿佛暂时搁置,可他们谁也不会忘记。
而此时旧事重提,难不成就是张寿今天在文华殿硬顶孔大学士之后走出的下一步?要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也就只能硬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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