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认得你的舌头。”我对这个救命恩人突然有了点印象。就是上次在士兵舱里吹牛的那位。
这个家伙一愣,呆了半天,才极不自然对我笑着说:“还是认得我的脸或是名字比较保险,我叫华伦采夫,长官。”
还在基地里游走地树人已经很少了,我们才得以安然地在废墟边静静地等待战斗的结束。
周围的交火慢慢的减弱下去,我顺着废墟边沿看过去,地面上已经没有自由移动的树人或别的生物。我刚想站起来去集合我的部下们,不料被华伦采夫一把给拉住了。“刚才这位仁兄就是这样被打死的,别让我白白把你给背出来,长官。”他的目光停在躺在旁边一个死相很难看的列兵身上。
“好把,上士。”我老实的躺了下来。无聊的眼睛开始注视着泰坦树星璀璨的星空,不知不觉中我的周围已经变得很安静,除了几架战斗机在头上飞来飞去的爆音以外。
“长官,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让这群绿色的家伙在这里自身自灭不就得了。难道真的要用我们的生命去满足那些象德·维利一样的家伙们的控制欲吗?”看起来十分无聊的上士的一边玩着手枪,一边自言自语。
我犹豫再三,终于说出了一个自己比较满意的答案:“这个问题,怎么说呢,恐怕,人类已经头疼了几千年了。”
“是吗?”上士的语气似乎不太赞同这种近似废话的答案。
突然,眼前多出几个荷枪实弹的人类。“蛮上尉?”其中一个家伙用怀疑的语气询问着。
我点点头,无言的确认着自己的身份,脑子里面却在想,我那挨过一发破坏弹的脸真的难看到让人认不出来吗?
凌晨3点19分,在我恢复指挥半个小时后,战斗完全停止了。树人们如同消失一般,没有丝毫活动的迹象。基地内的设施毁坏严重,仍无法和上校取得联系。基地外面如同遭受流星雨一般,在大气圈战斗机部队和围墙上重炮的共同努力下,地表被翻出一个个大坑,泥土和植物残枝大块大块的散落在坑边地面上。完全无法想象几个小时以前这里还是一片美丽的丛林。
伤亡数字很快就统计出来了,34人阵亡,19人重伤,51人轻伤。在34名死者中,23人死于误伤,11人死于树人的殴打。而11个人里面,参加过早上搜捕行动的有7人。受伤人员的情况也差不多。早上出发的那队中,只有两个幸运儿是完全没有受伤的。情况已经很明了,树人们在报复我们早上的行为。我再次环顾基地内外的残枝败叶,开始有些明白今后我们的处境。
天色渐渐放明。伤亡惨重的我们终于盼来了运输机。由于降落场已经毁坏了。运输机只好在基地内一小块空地内降落。在新到设备的帮助下,我们终于与上校恢复了联系。我们得知昨天晚上的战斗中,B营几乎全军覆没,并且丢掉了基地。装甲部队的情况稍好一点,目前正在忙于寻找B连的失踪人员。而其他部队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可是我们还是没有得到撤退的命令。有的只是一些设备和一个排的增援。虽然星际舰队和战斗机部队不间断的向基地周围的丛林轰击,但是留在基地里的人都认为自己活不过明天早上。
一整天里,我们忙着加固工事和地基,准备应付树人的第二波进攻。
出人意料的是,这天竟然安静得出奇。没有树林的怒号,没有树人的袭击。只有怀着深深恐惧的我们,在泰坦树星美丽的天空下,静静的等待死亡的来临。
这样令人恐惧的平静生活一直持续了五六天,连星际舰队和战斗机部队的攻击都慢慢停了下来。直到这天,我被召到上校的指挥室里,这次我故意穿着肮脏的战斗服,用沾满泥土的鞋子肆意的蹂躏着上校的地毯和美感。上校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快,可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怒气,不情愿的说了一句:“坐下吧,蛮上尉。”
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几句过场话后,上校终于切入正题:“蛮上尉,我们需要你和你的部队担负一个任务。”说完他指了指墙上的屏幕。这个被掩饰得相当好的屏幕上,出现一份详细的任务书。这个变态的任务主要是要求执行部队各尽所能地当着泰坦树的面虐待植物。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任务!这无异于教唆这些树人杀死我们,让别人去干吧!”我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我开始向上校吼道。
上校依然完美保持了绅士的矜持,他继续用平静的声音提醒我:“我知道你会过分激动,不过你最好还是继续看看。”
屏幕画面换成了一个矮矮胖胖的技术中校,背景则是一颗标准的泰坦树。这位看起来像啤酒商的中校详细的介绍说:“蛮上尉,经过我们这些天的研究。我们终于对这种生物有了较为清晰的了解。这种生物一生有三种形态,当他幼年的时候,外形是柔软的圆柱体,以蛀食泰坦树的树干和吸食树汁为食,能量来源是泰坦树的光合作用。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你可以当他们是昆虫。”
听着中校的介绍,我不由得想到那些树干里的白色虫子,而且也明白了我们受袭的原因。上校看见我渐渐的转移了注意力,悄悄的松了口气。
“当经过一段时间的发育后,我们估计是十年左右,这种生物进入成熟期,这时他们分化为雄树和雌树,这时他们已经长出五到十根触角,雄树可能更多。触角的形状你们都见过--就是带藤的椰子。他们的身体长度和泰坦树差不多,不过是柔性的,没有根系,仍要依靠泰坦树为生。他们不直接吸食泰坦树的能量,但是仍要在泰坦树干内生长,不能脱离泰坦树长期存活。上尉,你们采集的样品里面,应该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那些供它们生长的管道吧?”
面对提问,我没有做声,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他们可以短暂脱离泰坦树,而且能自由的在许多颗树之间转移。也见过他们可以短期存活于地球植物上的案例。在这一时期,他们白天露出部分枝体,借助泰坦树的循环系统进行光合作用。晚上则进行有氧呼吸。这些生物进行有氧呼吸时比进行光合作用时活跃得多。所以你们受到袭击也多半在晚上。当这种生物大约一百岁时,开始进入老年阶段,有氧呼吸会减弱,这时他们会离开所处的泰坦树,钻入泥土,寻找适合继续生长的地方。最远的应该可以离开栖息地一二十公里。如果没能找到适合的地点,他们大概会因体力枯竭而死。那些顺利找到落脚地方的生物,就会从地里长出来,表皮逐渐固化,生长出根系,就变成最常见的-----泰坦树。成功交配过母树的躯干里会慢慢长出这种生物的幼虫,就是开头我们提到的那个。老年泰坦树生活几百年后就会自然死去。据我们推算,这种生物整个生存周期大约是600年。”中校停了下来,似乎介绍完了。
“那它们的智力呢?”看着中校似乎有意漏掉一些重要内容,我大声的问道。
技术中校有些吃惊,但并未慌乱。于是他立刻转而介绍树人的智力方面:“当然这种生物最令人惊奇的地方,就是他具有一个液态的大脑,他们具有智力。根据我们的测试,他们的智力水平同人类差不多。奇怪的是,当他们固化后,这个大脑会退化掉,这时的他们和白菜差不多。根据研究从地面上传回的实验资料。我们可以看见他们在进攻时具有很严密的组织性,而且大量出现了没有完全固化的泰坦树忍受巨大痛苦携带成年泰坦树进入我们的基地。由此可以看见,他们已经进入了群体社会阶段。我们可以认为他们是一种低级阶段的文明。由于还不清楚他们交流方式。我们仍无法和他们沟通。不过,依据他们的智力水平,简单的形体交流还是可以进行的。另外有一点,对我们很危险的,这些树人对我们处理植物的方式很敏感。目前我们知道的情况就这么多,希望对你有所帮助。完毕。”
屏幕关上了。上校故作亲切话语将我的思绪给一把扯了回来:“感觉怎么样?”
我转过脸来,冷冷的对上校说:“把我们留在那里受到树人的进攻,就是为了测试树人的智力水平吗?”
上校的笑容有些尴尬,但是语气依旧保持着虚伪的和善:“你们留下的意义是证明人类不会向这种低级的生物低头,你们没有退却,这是整个人类的胜利。而且你们也帮助完成了这次重要科学研究。功不可没,这次任务完成后,我会推荐你们晋升的。”
“我看不出来,这和虐待植物有什么关系。还有,请记住,官衔这种东西对我没有吸引力。”
上校的脸皮没有被我的言语戳穿,他继续不紧不慢的说:“我收到的命令要在一个月内,对该星球恢复控制,并且建立一个和平的秩序。在短时间控制这些树人不大可能,我们只能希望用恐怖来压服这些野蛮的对手。一般来说这些野蛮的家伙,对恐怖的实事最容易理解。这一点可以从人类悠长历史中找到许多例子。”
“把这个星球的树林抹平不就得了吗?”
“我们还需要这些树人为我们生产氧气,这可是难得的财富,上尉。”
“上面究竟要在这颗行星上干什么!养猪吗?”
“这就不是你可以知道的事情了,上尉。”
“……”
上校的语气带着几分得意:“好了,我会让装甲营和空中力量清理出足够大的地方。你的任务就是传达给他们这样的信息,接受我们在这颗行星立足的实事,否则它们只有毁灭。如果让那些液态脑认为我是疯子,那么半疯的举动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恩赐了,懂了吗?上尉,我们越快结束战争,你们就能越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一点我想就不用我多做说明了吧。”
我无法反驳他,如果能让我们早些离开,就让那些受苦的白菜,甘蔗去见鬼去吧。
“我希望你的方法可以奏效,上校。”我跺跺脚,默默的走出指挥室。
“我会提供足够的植物给你们,好好干上尉。”
上校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否又盯着他的含羞草。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在我意料之中,士兵们的情绪相当不稳定,面对着这些可怜的士兵,我只有一次次的吼道:“别在对我发什么牢骚!如果完不成任务,要么在这里和树人呆到死;要么就上军事法庭。要想早点离开的话,就给我好好干。”
计划终于开始实施了,当装甲部队在预定边界上安置好界桩后,空中力量就开始对界桩内的丛林展开狂轰滥炸,直到完全清理掉植被。
最后上场的是我们。在这片被破坏弹清理出来的泥地上,大批士兵和植物依次排开,而数百米开外,火力支援组的武器直指着界桩外的绿色丛林。天气也阴沉沉的,压得人直透不过气来。我缓步走到前排,身旁的每个人的脸都被紧张所占据着。看来只有从我开始了。我站到一颗被横放好的泰坦树前,弯腰拿起靠在旁边的军用手斧。我抬头又看了看手下的士兵,那些无助的眼神里混合了绝望和恐惧,毕竟谁也不知道树人们的反应。我咬咬牙,毅然转过身去,去面对那无边的树海。
我的手在抖,心也跳得厉害,仿佛回到了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我慢慢抡起斧头,一刹那间,我闭起眼睛,手重重的挥了下去。
脑中一片空白。
……
树海发出了低沉的吼声。我睁开眼睛,只见几十颗树人涌了出来,这时火力支援组开火了,前面的树人被扫倒了。后面的树人停顿了一下,又退回了树林中。火力支援组没有对继续丛林里开火,只是在界桩附近打了几发破坏弹以示警戒。树人们似乎也理解了这一事实,悄悄地将几颗受伤的泰坦树拖回分界线另一侧。
我用左手擦了擦溅在脸上的泰坦树汁液,右手又麻木地抡起了斧头。
很快我的身后纷纷传来利斧劈入树木的声音。
由于树人暂时认可了分界线。我们得以安然的在分界线附近安装自动监视防卫系统和哨塔。当稀疏的防御链建起之后。我们就转入下一个地区。敢于冒险的树人也不是没有,但一旦有这样越境袭击的事件发生,该区的丛林就要接受毁灭性的报复。
很快,随着我们的努力,隔离区逐渐扩大起来,但屠杀仍在上校的监督下继续着。
今天的任务是在B34区将数百颗白杨树苗斩首,几百棵树苗摆放在那里。数十名手持利刃的士兵们整齐的排列在树苗之后。或许有些滑稽,可是面对着数百米开外的泰坦树林,谁也笑不出来。照例是由我开始干活。我随手抓起一颗树苗,手起刀落,树苗断成两节。
“好了,开始干活!”我平静的命令到。看见有人当出头鸟后,这些士兵也就胆大起来。或许在树人那边看来,是一场嘻嘻哈哈的血腥屠杀开始了。
当我走过华伦采夫身旁时,这个满脸痘痘的上士突然小声问我:“上尉,你真的不怕报复吗?”我停下脚步,拉下恶脸反问他:“如果我不做,你肯带头干吗?”
他耸耸肩:“上尉,你可真伟大。不过如果有这种机会,你应该让给上校表现一下。”
我没有回答,只是恶意的笑了笑。
在一纸纸命令之下,火刑,绞刑,凌迟处死……人类历史上的酷刑几乎都展现在这些原始的泰坦树面前。屠杀进行了两周,树人们似乎对我们的存在和行为开始彻底麻木了。或许它们真的认为,继续反抗只能激起我们更疯狂的举动。为了种族的延续,树人们放弃了宁为玉碎的决心,接受了人类不将其灭绝的怜悯。
树林已经被推到离基地两百多公里以外了。鉴于树人的顺从表现,上校终于下令结束屠杀。
在行动最后一天的黄昏里,在F46区的黑色泥地上,竖立着许多钢制立柱,一些干枯的树木被高高的吊在上面。犹如几颗黑色的钉子横插在深红色的暮色中。早已让疲惫爬满全身的我们,三三两两躺在平地上,等着运输机来接我们。躺在我旁边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华伦采夫上士。一如平常,他依然在发着牢骚:“我们这时在干什么呢?展现我们人类的残暴,野蛮。我们剥夺了这些树人的一切。树人呢,只报复那些伤害过它们的人。为了我们能活下来,却得牺牲这些高尚的生命。真希望把司令部的那些家伙也像这样给吊起来。”
“好了,该走了”看着缓缓飞来的运输机,我拍了拍华伦采夫的头。
这些充分展示了人类残忍士兵们,在暮色中纷纷站起来,为着能逃脱这种生活的希望,向着运输机缓缓走去。
抛开道德束缚的人类往往是强大的。终于在一个月内,泰坦树人接受了我们占领的近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的事实,并且默认了以不继续扩大占领土地为条件的和平。
而上校的承诺也果然没有兑现,我们依旧被留在泰坦树星上。但是现在的和平生活也算相当安宁,也就没有多少人有怨言。在工程人员的努力建设下,泰坦树星很快被建成为一个大型补给基地。士兵们对在这种偏僻地方修建如此规模的补给基地的奢侈行为大为不解,多数人认为这是统帅部低能的又一表现,我却隐约猜到了强加在我们身上的阴谋。
果然,十几天后,阿修比元帅率领着数万艘宇宙战舰抵达荒僻的泰坦树星进行补给。基地很快被舰队接管了。上校和我悠闲的呆在在基地指挥室里,仰面观望着茫茫星空中数万点明亮的光点。近日总是呆在实验室里上校突然万分感慨的对我说:“我们将会被载入史册的。”
或许只有你会被载入史册而已。
当然,这话我没有说出口。
阿修比元帅的舰队在充分补给后,跨越十余个星系,强行穿越了雷默星云,迂回到了希顿星主力舰队后方,截断了敌军的补给,迫使希顿星人接受了屈辱的和平。在联邦军辉煌的战果面前,我终于看到了第十一特种联队来此的真实目的和上校急于开疆扩土的原因。
彻底完成任务的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我们得到消息很快将有新到的部队来替换我们。而且这次上级特批给我们双份薪饷。当晚,基地里就开始了狂欢。不过,我得在喝得滥醉之前和格林希尔将军通通消息。我穿过按照上校命令摆满观赏植物的走廊,回到自己的军官卧室。经过漫长的接入等待,我终于接通了格林希尔将军。
“蛮,我得到消息,你马上就要升少校了。这里先恭喜你了。”将军满脸笑容,恐怕是因为这次联邦军打了胜仗的缘故。
“不过你还得向你的上司看齐,由于这次出色地完成任务,优布上校马上就要连升两极,当上少将了。在这次科学考察里,他还完成了一篇非常出色的生物论文,并且还提交到了银河生物学会上。这真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人才呀。”将军对军中出现这样的人似乎非常满意。
“嗯,还好吧”我故意含含糊糊的回答。
“对了,和优布上校相处得怎样?”将军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这种人我可学不来。”
“哈哈,每个和他共事的人都这么说。这个人真的这么奇怪吗?”将军听见我的回答似乎很开心。
“您和他呆过就知道了,酒太陈了,难免也有些酸的。”
将军呵呵一笑:“好,好,我还要赶去参加综合统战本部的酒会,你先去和部下乐一乐吧。蛮少校。”
“谢谢将军。”
我乐颠颠的走出宿舍,这时走廊窗外黑乎乎的夜色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由于军人天性的驱使,我毫不犹豫的将头探出去,想弄个究竟。可是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个圆乎乎的东西,被酒精少许麻木的大脑,一时还分不清这个东西的属性。
那个玩艺象什么来着?
对,象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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