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门口分成了两队。宪兵们依旧由欧恩带领,瓦伦丁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了些什么,然后把包着犯人们家书的包袱给了欧恩。
欧恩轻笑了一声,招呼宪兵们:“兄弟们,我们晚上不仅要扮演宪兵,还要客串一回邮差了。”说着领着一队人急匆匆地走了。
有人悄悄地问艾尔多:“他们真的是宪兵吗?”
“不是。”艾尔多笑了一下,“他们是一群很有正义感的好汉子!再说,你们见过象他们这种宪兵吗?”
“我就说嘛。”另外一个女孩子道,“宪兵都是恶棍,哪有他们这么好的人。”
“好了,我们也得离开这里。”瓦伦丁走了过来,“我们这么多人,目标太大,要留意夜间的治安巡逻队。”
“放心吧,我们有侦察兵。”艾尔多向天上指了指。瓦伦丁抬头看去,两只鹰正在空中来回盘旋。
“我们要去哪里?能不能回家呢?”一个女孩怯生生地问。
“现在暂时不能回去,否则明天宪兵队又会到你家里把你们抓走。欧恩他们会按照你们的地址,连夜通知你们家人避避风头的。放心吧。我们现在必须出城。”瓦伦丁握紧了手杖,“来吧,我们要尽量避免正面战斗。”
瓦伦丁和艾尔多领着一大群人向城门方向奔去。一路上有两只鹰在空中充当向导,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各支巡逻队。这一群人中不是夫妻就是情侣,大家又是患难与共,互相帮助搀扶,倒也并不混乱,不多时已经靠近了城门。
艾尔多心里盘算了一下:用老办法巨鹰驮出去是不太可能的,人太多了;强攻也不行,一来伤亡太大,二来引起全城警报的话就死路一条了。算来算去只有偷袭智取一途。
他拿定了主意,偷偷地放出两三只乌鸦去,仔细侦察了一下,不禁喜出望外:城楼上守兵正在喝酒作乐,有一大半早醉得不省人事了,只有三四个还在硬撑着划拳。他暗叫一声“天助我也”,向瓦伦丁交待了一下,自己一个人偷偷地摸上了城楼。
一群人躲避在城墙和楼房的阴影里,紧张地望向灯火通明的城楼。过了一会儿,只听城楼中嘭嘭几声闷响,夹杂着“唔”“噢”“啊”的几声痛呼,连兵刃相交的声音都没有半点,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接着,艾尔多探头出来,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上来。
城门早已关闭了,如果要重新开启,需要起铁闸、开城门、放吊桥。而光是起铁闸时,机轴发出的“嘎啦嘎啦”的巨大声响,就足以把远近的巡逻队都吸引过来了。因此只有另想他法,不过这可难不倒艾尔多。
外墙上已经搭着十几条粗大的藤蔓,从墙根直达墙头,所有人只要顺着藤蔓哧溜一下就滑到底了,下面还长着厚厚的枝桠当软垫呢。再往前,七八米宽的护城河上也横着许多藤蔓,紧紧靠在一起,构成了个奇特的“藤桥”。
在这样的良好“装备”之下,三百多人很快就都转移到了城外。
瓦伦丁在最后一个殿后,艾尔多在城墙下接应到他,两人相互示意“一切顺利”,然后过了桥。艾尔多收回藤蔓,瓦伦丁则招呼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人们向松涛峡谷的方向进发。
※※※※
半夜里神不知、鬼不觉的,犯人们就都失了踪,第二天早上,国王克劳迪亚斯大发雷霆,下令全城戒严搜捕。宪兵们如狼似虎地冲进犯人们的家中,却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找到半个,甚至连他们的亲人家属都不知所踪。消息报上去后,克劳迪亚斯再度暴跳如雷,大叫:“难道他们的消息比我还要灵光?”亲自下令吊死了两个他认为“办事不力”的宪兵队长和三个值班守城的士兵长,并发布了全国通缉令。当他下令处死监牢的守卫时,宪兵队们再度扑了个空。依雷撒不是等死的笨蛋,早就带着他的那群手下开溜了。
一个月过去了,因为地处偏僻,巡查的士兵暂时还没有发现松涛峡谷银松神庙这个隐蔽的地方。而克劳迪亚斯也没有得到他发出的通缉令的回音,反倒是接到了各地纷纷发来的急报。显然,国王陛下的新禁令已经深深震动了整个王国,在原本就暗中滋生着的怒火上又浇了油。瓦伦丁发出的宣告也来得正是时候,一时成了正在饱受伤害的无数平民心中的指路明灯。
连王国中深受尊敬的瓦伦丁修士都按捺不住挺身而出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难道真的要等到自己的妻子、爱人也被处死时才懂得反抗吗?——这无疑成了大多数人心头的共同想法。顿时一呼百应,连瓦伦丁自己都想不到能有如此猛烈的回应。不仅那些原就蠢蠢欲动的青年壮汉在有组织有计划地暴乱和反抗,就连一些地方部队中也不断地出现逃兵和违抗上级命令的现象。甚至有几支部队中已经有整营整营的士兵宣布起义,贵族出身的指挥官被剁成了碎片,暴乱和起义象瘟疫般在四处传播着。越来越多的反抗力量汇集到了一起,对王国的正常统治都产生了严峻的威胁。整个亚隆帝国,就像是一个晒得干干的稻草堆上溅到了火花,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
在银松神庙中,瓦伦丁完全掩饰不住自己心里的忧虑。他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直以来,在国王的新禁令之下,整个亚隆帝国上下,已经没有牧师和修士胆敢违抗命令,替新人们举行婚礼仪式了。不知有多少沉浸在痛苦中的情侣们在获悉了瓦伦丁修士的所作所为后,都纷纷赶来帝都,希望能够得到他所执行的上帝的祝福。本来瓦伦丁所藏身的银松神庙是个相当隐秘的地方,可是在他捱不住对方的苦苦请求,替周边村庄的几对情侣们举行了上帝的仪式之后,消息竟然一传十、十传百了。远近越来越多的情侣们冒着被吊死的危险,非常虔诚地赶到银松神庙,在上帝面前祷告,表达自己忠贞不变的爱情,请求得到修士的祝福。在这样的情况下,瓦伦丁根本就不忍心看着那么多的情侣们,明明爱着对方,却不能永世相守,饱受相思之苦。况且,他始终认为,情侣们接受婚礼祝福成为夫妻,那是来自至高神的旨意和恩赐,任何人无权剥夺。就这样,在克劳迪亚斯的利剑和淫威之下,瓦伦丁依然固执地为一对又一对的情侣们举行着婚礼仪式。这一切令他在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内名声大振,整个亚隆帝国上下,提起瓦伦丁的名字,任何人都要流露出一种无比的尊敬。
然而,这一切同样直接威胁着瓦伦丁自身的安全。消息实在传得太广了,只要克劳迪亚斯从应付各地急报忙得焦头烂额的状态中脱身出来,把目标锁定在他这个精神领袖身上时,很快就能探察到线索,搜寻到银松神庙。如此一来,藏身于银松神庙中的所有人都将有生命危险。
另外,银松神庙中原本就没有什么粮食储藏,这一个月来还是多亏了附近村庄乡民的接济,还有欧恩派士兵偷运来的一些粮食,才勉强坚持了下来。
欧恩是范泰伦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在帝都守军中担任一个大队长,没有什么太大的权势。而帝都周围的盘查也很严,偷运粮食越来越困难。看起来,躲在银松神庙绝非长久之计。
“老朋友,我们只有两条路。”艾尔多很认真地和他探讨,“第一,我们离开这里,化整为零,向各地分散,这样至少不会全军覆没。你要么继续你的信仰和上帝祝福,要么就直接领导各地的起义军成为他们的首领;第二,我们发出召集令,集中全国的反抗力量,对塞奥克城来一次大冲击,撼动克劳迪亚斯的根基,这样,银松神庙也许还可以作为一个战略基地。这里的地形险峻,只要多点人手稍筑工事,很适合坚守反击。”
瓦伦丁想了一会儿,道:“你的意思呢?”
“第一个办法比较安全,但是这场暴乱将旷日持久,对各地的民生伤害也不可估量。你知道,光靠上帝的祝福是挽救不了整个帝国的,帝国的力量将被逐渐掏空。等到有一天双方实力耗尽时,梵冈帝国趁机遣重兵一击,我们和克劳迪亚斯一起玩完。”艾尔多看起来很直接,一点都不拐弯抹角,“第二个办法则属于釜底抽薪。要么就是克劳迪亚斯干掉我们,继续他和梵冈帝国的顶牛游戏;要么我们干掉克劳迪亚斯,重整帝国的秩序,将来不管谁来当这个新皇帝,也还能够有足够的实力与梵冈帝国讲和。就这样。看你喜欢短期解决问题,还是长期慢慢地来磨。”
瓦伦丁犹豫了一会儿,道:“谁也不希望数百年历史的亚隆帝国毁于一旦,不管是我还是克劳迪亚斯,谁都不愿意有这么一天。”
“那么,我们就要考虑速战速决了,虽然这条路要危险得多。”艾尔多点点头,“这个帝国已经经不起反复的折腾了,她需要休养生息。”
“你认为这条路行得通吗?”
“我认为很难,但是值得一试。”艾尔多摸着下巴,斟酌着说道。
瓦伦丁来回踱着步子,沉思着道:“按照克劳迪亚斯的性子,他会认为各地的起义军都是乌合之众,绝对想不到我们会给他来这么一次反击,所以,我们的胜算还是有的。”
“不错。”艾尔多点头表示同意,“各地的起义势力一天胜过一天,而现在我们必须悄悄地把一部分人马转移到塞奥克周边地区来,不能引起太大的注意力。悄悄地积蓄我们在塞奥克的力量,然后发动致命的一击……”他右手成爪在空中虚按,紧握成拳,仿佛要把克劳迪亚斯的脑袋在手中捏成粉碎。
瓦伦丁也点了点头:“这个计划人不能太多,人多了肯定要引起克劳迪亚斯的注意力。当然人少了也不成。塞奥克的守军、宪兵和近卫军总数约有两万来人……你认为我们需要多少人马?”
艾尔多想了一会儿,道:“宪兵队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欺负欺负平民百姓还行,要说动真格的,他们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可以不予考虑。而守军大多不是本地人,都在担心自己家中老小,所以也不见得会为克劳迪亚斯卖命。更何况,其中还有不少人是你的老朋友,我们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很大的帮助。到时候战斗一打起来,守军不全部临阵反戈的话,克劳迪亚斯都可以算是好运气了……”
“这么说,克劳迪亚斯手上的真正实力,就是五千近卫军了?”瓦伦丁皱着眉头,“这五千近卫军是亚隆帝国精英中的精英,内城易守难攻,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的确如此。”艾尔多点点头,“不过,我们并不需要全歼对手,我们的目标,只是克劳迪亚斯一个人而已……”
“你的意思是……”
“五千人!如果能有五千精兵,我们就可以放手一击!”艾尔多很有把握地说,“只要我们打开一个缺口,抓住克劳迪亚斯,战斗就可以结束了。”
“五千人?”瓦伦丁吓了一跳,“用五千人攻打有两万人城防森严的帝都塞奥克?会不会太低估对方了?”
艾尔多笑了一笑:“那只是表面数字。我早已经和欧恩探讨过,城内守军中已经在散播一些谣言,现在军心浮动,到时候还会有很多人阵前起义倒戈。当然,能有多少人来帮我们,就要看你的影响力和欧恩的本事了。”
“原来你早已有准备。”瓦伦丁也笑了笑,“一万二千名守军也是装备精良的精兵,如果能有一部分来帮我们,我们就实力大增了。”
“我看希望还很大呢。你想想,这些大兵们在异乡玩命,家中老小却连饭都吃不饱,自己的老婆一不小心说不定还会被克劳迪亚斯的新禁令吊死,谁会稳得住心呢?那些还没来得及结婚的小伙子们就更不用说了,原本还指望当几年兵挣点钱回家娶老婆,这下连一点盼头都没有了。等有一天整个帝国的军队都起来造反的时候,那可就有好戏看喽!嘿嘿……”艾尔多微微冷笑,“我看克劳迪亚斯迟早都要死在他自己的这个新禁令上!”
他拍了拍瓦伦丁的肩膀:“老朋友,这个时候你就成了克劳迪亚斯最鲜明的对比。他的残暴、嗜血、无情,所有人都已经领教到了。而你的仁慈、勇敢和不畏强权,很快会得到越来越多人的拥护。现在,亚隆帝国正是最黑暗的时候,而你无疑将成为他们指路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