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西尔蒙放下手中的羊皮,愣了一会儿,把它递还给娜塔亚。望向她的目光也不再象原来那样充满了仇恨,更多的是一种同情。他知道了她的身世也是那么苦的。
娜塔亚默默地接了过来,很小心地放回怀中。
“娜塔亚小姐,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我……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西尔蒙看着她,轻轻地说道。
娜塔亚抬起头来,默然地看着他。她不反对,那自然就是同意了。
“我……我知道你身负着血海深仇,也知道你盼望着手刃仇人的心情——这些我都完全能够理解。但是你不觉得——‘他’也是无辜的吗?”由于不想让小科里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西尔蒙特意地用“他”来指代卡拉里大人,“他并非有意伤害你,这一点我绝对相信,因为我跟了他一十七年,我了解他,他是个仁慈的人。即使退一步说,你真的非找他报仇不可,难道……难道你不能另找时机吗?——你没有发现希斯克城已经被团团包围了吗?你不知道他还肩负着全城数十万老小的重任吗?——你在这个时候下手,无疑是帮了对方一个大忙,把全城几十万百姓推入了火坑呀!我……我知道你的家人都是无辜的,我能够理解你渴望报仇的心情,可是你也要知道,全城四万名士兵和数十万的百姓,他们也是无辜的呀!他们同样也有为他们而恸哭流涕、而痛不欲生的亲人呀!你就这么忍心让同样无辜的他们,成为你报仇雪恨的殉葬品吗?”
西尔蒙一口气说下来,忽然愣住了。他看见娜塔亚的脸色在一点一点地越变越苍白,她的眼中露出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悲伤和茫然。
她浑身在微微地颤抖着,抬起头来,迷茫地望着天边的浮云,喃喃地念着:“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为什么会是在这个时候……我错了吗……我错了吗……他……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我……让我……”
西尔蒙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道:“他?你说的他是谁?”
娜塔亚茫然地看着他,道:“你……你……”搂着小科里,道:“你若是也要杀我报仇……这就动手吧……”
“报仇?”西尔蒙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为什么又是报仇?难道仇恨就要这样一个人、一个人地传下去吗?希斯克城里城外躺满着的士兵,他们的亲人又要如何去报仇呢?”
娜塔亚低下了头,眼中似乎有泪花在闪动着。
但是忽然——她把头微微一扭,一瞬间,眼中闪动着的变成了令人胆寒的森然目光。
“出来!”她咬着牙,冷然说道。
西尔蒙愣了一下。
“小师妹,不要这么紧张嘛!”一道黑影应声从十几米远的山后一闪而出,立在了一块巨石上。他身高在一米八零上下,清一色的黑甲黑袍,与娜塔亚的装束极端相似。浓眉大眼,大约三十来岁,正是来给娜塔亚报信的斯洛得。
“来得正好。”娜塔亚哼了一声,“我正要找你。”
“哦?”斯洛得一脸惊讶,随即变成了兴奋,“好呀,小师妹你要找我?你有什么吩咐,我愿意随时为你效劳!”
话音未落,只见人影一闪,娜塔亚已经冲了上去。斯洛得的声音变成了一声惊叫,接着是一声兵器交响,斯洛得从巨石上直滚落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狼狈不堪。没等他回过神来,娜塔亚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压了上去,斯洛得大叫一声,一道寒光从黑袍下激射而出。娜塔亚把身子一侧,叮的一声脆响,那道寒光正钉在对面的山石上,却是一枚八棱飞镖。这么阻了一阻,斯洛得已爬起身来,娜塔亚再度逼上,又是当得一声响,两把近身剪咬刀绞在了一起。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压来,斯洛得措手不及之间,手腕一酸,险些把手中的兵器也扔了,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背后一痛,已被挤在了山壁上。
“小师妹!小师妹!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斯洛得吓得魂飞天外,一时之间连连讨饶,脸上变成了一种苦笑。
“混蛋,你敢假传师父的命令!我宰了你!”娜塔亚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
斯洛得愣了一下,苦笑道:“小师妹,你误会我了。我怎么敢呢?再借给我三个胆,我也不敢假传师父的命令呀!这真的是师父他老人家亲口给我下的令呀!”
娜塔亚紧盯着他,眼中闪着寒光,直看得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当真如此?”她冷冰冰地问道。
“当真如此。”斯洛得急忙点头。
娜塔亚眉头微微一皱,思索了一会,哼了一声,收回了近身剪咬刀。斯洛得胸前压力一松,立刻大口大口地吸气。
娜塔亚回过身去,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趁早滚蛋。”
“小师妹!”斯洛得愣了一下,忍不住出声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师父的命令是……”他右手并指成刀,在空中虚划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小科里,道:“不要留下后患!”
西尔蒙剑眉一竖,心中不由大怒。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斩草除根,连小科里这样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他紧握着双拳,牙根咬得格格作响,心想,不管对方是谁,只要一出手,自己就跟他拼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小科里的安全。
娜塔亚立住了脚步,缓缓回过头去,看着他,冷冷道:“你最好现在就滚蛋,否则的话……”她微微抬了抬下巴,也不见她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一股强大的气势从她身上涌起,铺天盖地地向斯洛得压了过去。西尔蒙在他身后三米之外,也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心中暗道:“好强的杀气!”
斯洛得怪叫一声,一个倒翻身,如猴子般敏捷地跳上山壁,再一闪,消失在旁边的深草丛中。
娜塔亚哼了一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紧张得握紧了拳头的西尔蒙,接着目光落在小科里身上,呆了一会儿,走过去用毯子把小科里很细心地裹好,抱了起来,道:“我们走吧。”回身就走。
西尔蒙急忙道:“去难里?”
娜塔亚也不答话,径自走在弯弯曲曲、只能供一个人勉强走过的山路上,却是如履平地,丝毫不见吃力之色。西尔蒙生怕重蹈覆辙又跟丢了,只好立刻紧紧跟上。
三人一路无言。娜塔亚显然是习惯了一个人沉默不语,根本不会主动开口说话;西尔蒙则是全神贯注着脚下的路,忙着追赶娜塔亚的脚步,又要提防山路上的各种石块野藤,免得一个不留神滑落山崖,累得一头是汗,根本就没有空闲说话;小科里很舒服地被娜塔亚抱在怀里,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日头西落的时候,三人翻山越岭已不知道走出了多远。
西尔蒙一天劳累,粒米未进,身上又带着伤,这一路下来又累又饿,浑身骨架都痛了起来,眼前老有无数金星在来回闪耀。只是“保护小科里”的坚定信念和男子汉的顽强意志一直支撑着他,到最后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着。
娜塔亚一直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似乎对他完全漠不关心。只是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脚步已经一再地放慢了,否则以他走两步喘三喘的速度,早就要被她落得远远的了。
眼看天色渐黑,却不知道她还要走多远。西尔蒙不由得苦笑一声,忽然一不留神,被一条横跨路面的野藤绊了一下,咕咚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
这一下摔得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就要昏迷过去,四肢肌肉也是阵阵剧痛,根本就无力支撑他站起来。
正在挣扎时,忽然背上一紧、身体一轻,却是娜塔亚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把他提了起来。西尔蒙借这一提之力,扶着山壁,晃了晃,勉强站稳了身子。
娜塔亚看着他,眼中似乎露出了一丝赞许之色,忽然回头远望,道:“走吧,马上就到了。”
西尔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之处,连云山脉群山环围着的小山坳之中,竟然住着几十户人家,俨然一个小村庄的模样,还有几道淡淡的炊烟在最后的一丝晚霞中飘扬着。真是没想到,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居然还有人家。
西尔蒙喜出望外,似乎已经闻到了米粥的香味,肚子里越发地饥火中烧,但是浑身上下却忽然又有了力气,紧跟在娜塔亚身后,顺着山路而下。
三人到了村庄时,正值各家各户晚饭的时间,小路上见不到什么人影,倒是四处飘出的饭菜香气引得西尔蒙连吞了几口唾沫。
往前走不多远,正遇到一户人家敞开着门,昏暗的油灯火焰在屋内跳跃着,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太婆正走出门来,迎面正遇上了这不速之客,不由愣了一下。
娜塔亚走上前去,柔声道:“大娘,我们路过这里,能不能在您这里借宿一晚呢?”
老太婆看了看她怀里的小科里,又看了看后面脸色苍白、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西尔蒙,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好啊,你们快进来吧!”说着忙不迭地把他们往屋里迎,那热情的劲儿倒让两人有点不太好意思起来。
屋里只有一张木桌、几把木椅,还有一个破破烂烂好象快要散架了的柜子,实在是再简陋不过了。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小科里肚子大概也饿了,早醒了过来,睁着一对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地观望着四周。
“我们这里呀,早就没有外面的人来喽,你们真是稀客呀。老婆子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只好委屈你们将就一下了。”老太婆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一边向厨房走去,不一会端了小半锅米粥出来。
“大娘,您太客气了。打扰了你,我们还真的是过意不去呢。”娜塔亚把小科里放在椅子上坐好,一边接过了老太婆手里那个破旧的陶土锅,放在桌子上,先拿碗盛了一碗,放在西尔蒙面前。
西尔蒙闻到香喷喷的粥香,几乎昏厥过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用小勺,马上端起碗稀里呼噜地喝了起来。娜塔亚则当他是空气,根本大眼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盛了半碗,拿着个勺,去哄小科里喝粥了。
这米粥不过是糙米加点菜叶熬出来的,如果换了是在平日里,西尔蒙可能早捏着鼻子大叫“穷酸”逃走了,可是这会儿又累又饿的时候,竟然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东西了。
小科里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的,几时喝过这种穷人家的菜叶粥?又不比西尔蒙的好胃口,只喝了两口就皱起眉头不喝了。娜塔亚在带孩子这门功夫上显然也是没有什么经验的,几乎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连哄带骗的,好不容易才哄得他喝完了大半碗。老太婆乐呵呵地看着她喂完了粥,也是实在喜欢这个小家伙,就牵着他四处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