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好可怜的孩子……”
马维娜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一块温暖的毛巾在自己的额头上温柔地拭了几下。但是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神经都在痛,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又晕了过去。
当神智再度回到身体里时,她可以感到自己的身体象是散了架,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办不到——就好象有糨糊一类的东西糊在了眼睛里,把上下眼皮都牢牢地粘住了,她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
于是她艰难地张了张嘴,但是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嗓子里火辣辣的,象是被烧伤了一样。
“啊……她醒过来了……”
有人在她身边说了句话,接着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唇边,一股清凉的液体缓缓倒进了她的嘴里。她马上贪婪地吞咽着,咽喉里的火焰也似乎渐渐被扑灭了下去,舒服了一点。她的嘴唇动了动,却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一只手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拂了拂,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孩子,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马维娜起伏的胸膛渐渐缓了下去,她乖得象是一个婴儿,在那声音的引导下进入了梦乡——这一次是安详地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虽然仍在隐隐作痛,气力却已恢复了不少。她呻吟了一声,睁开眼来,茫然地望着四周。但是——她的眼前一片黑沉沉,什么都看不到。
“孩子,你可醒过来了。”
一个慈祥的声音在她身边柔和地说道。
“谁?你是谁?”马维娜警觉地缩了一下身子。
“你……你看不到我吗?”那个慈祥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显得有些中气不足。马维娜忽然发现这个声音好熟悉。
“阿弗尔德妈妈!”马维娜叫了出来,声音中充满了欣喜,伸手在空中乱舞,希望能抓住她那双满是皱纹、但却永远温暖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阿弗尔德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小心地把她扶着半坐起来:“孩子,你身体还很虚弱,要多休息。”
马维娜缩在她温暖的怀抱里,低低地“嗯”了一声,忽然问道:“妈妈,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阿弗尔德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和夏黎追着……追着几个强盗的踪迹,在林子里发现了你们停留的营地,接着发现了你,就把你带回来了……唉,孩子,你伤得好重啊。妈妈和夏黎轮流不停地用魔法和药剂为你治疗,总算是把你救过来了……”
马维娜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几个强盗?是利斯特和乌里吧?”
“你都知道了?”阿弗尔德搂着她,叹了一口气。
“是的……谢谢你,妈妈……”马维娜低下了头,过了半天,道:“那……莱恩妮呢?……”
“她……她已经下葬了,就葬在你们小时候常去玩的那个小山坡下……可怜的孩子……”阿弗尔德探手到怀里摸了一会,掏出一把简陋的小木梳,“这个……是她身上带着的东西,我想你可能会想要留着它……”说着把它放在马维娜的掌心。
马维娜轻轻摸着小木梳,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天晚上莱恩妮为自己梳妆的情形,眼泪顿时如断了线的珍珠般,顺着脸庞直滚落下来。她拿起小木梳吻了一下,低着头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阿弗尔德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马维娜缩在她怀里低声哭了老久,不知是哭得累了还是麻木了,哭声也渐渐停了下来,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妈妈……”她抬起头来,脸上泪痕未干,如梨花带雨,教人心疼无比,“麻烦你点一下灯,我……我想看看这把梳子……”
“灯?……”阿弗尔德身体一震,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怎么?”马维娜疑惑地抬起头来,却连她身体的轮廓都看不清楚。可是,就算是再黑暗的夜里,如此近的距离下也不可能什么都看不清呀!忽然,她的身体剧烈地一抖,颤声道:“妈……妈妈,现在是……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是……”阿弗尔德犹豫了一下。
马维娜立即抓住了她的手臂:“妈妈,你告诉我呀!”
“现在……刚过午后……”
马维娜顿时张大了嘴巴,过了半天,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力的苦笑:“原来……我的眼睛瞎了……”
※※※※
“夏黎!马维娜不见了!”阿弗尔德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大声地叫道。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见到她如此着急。
“什么!”夏黎立刻跳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这丫头说想吃黑米粥,我就亲自下厨去做,谁知道一会儿的功夫她就不见了。我找遍了村子都没见到!”阿弗尔德老脸上满是汗珠,“这孩子的眼睛看不见了,夜里头她……她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
“快!我们派人四处去找!可别……可别出了什么……”夏黎如一阵风般冲出了门,大声叫道:“达丽!罗莎!依里亚!斯卡帕!……”
不一会,一群年轻的女战士纷纷赶了过来,夏黎急急忙忙地叫道:“马维娜不见了,大家点上火把,到村子外各个地方分头去找!一定要找到她!”自己也抓过两只大火把点着,回头道:“大院长,您……您一大把年纪,还是歇息一下吧,外边由我们去找!”
“不!”阿弗尔德从她手中抢过一只火把,“咱们一起去!找不到她,你叫我怎么安心歇息!”
夏黎犹豫了一下,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只好道:“好吧,咱们一起去!——大家都带上随身的兵器,夜里……夜里怕会有野兽……”
说到“野兽”两个字,她心里也不禁一紧。
一群人分散开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火把从村边向各个方向散布开去。
夏黎担心马维娜一时想不通,要出去找利斯特报仇,就与阿弗尔德沿着离开闪德森林的小路一路找去,但是一直寻出了三、四公里远,还是一无所获。
“不对不对!马维娜的眼睛看不见,这一会儿功夫不可能跑得这么远。”夏黎急得满头大汗。
阿弗尔德没有答话,抬头望着那一轮圆月想了一会,忽然“咳!”的大叫一声,用手杖跺了跺地板,一副懊恼的样子。
“怎么啦!”夏黎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
“咱们都揣错这孩子的心意啦!”阿弗尔德摇了摇头,“快快!咱们快去西南边那个小山坡!——往那边去找的几个人不一定能找得到那里!”
“对啊!”夏黎也猛然想起,两人急急忙忙地赶去目的地。
※※※※
皎洁的月光下,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晚风拂过山坡时枝桠发出的沙沙声响。山坡下的灌木丛中,一座孑然孤坟,说不出的凄凉。
夏黎和阿弗尔德远远看见坟前的人影,舒了口气,先放下了心里的吊着的大石头。
“小心,别吓着了她!”阿弗尔德小声地说道。
两人熄灭了火把,蹑手蹑脚地走近,在离她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伏在树丛中。
这样的距离下,可以清楚地听到马维娜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雪白的月光洒在坟前的十字架上,上面刻着死者的名字:莱恩妮·科·黛恩。
马维娜跪在坟前,她的衣裳凌乱不堪,裤管被荆棘丛扯得稀烂,露出的雪白的小腿上血迹斑斑,脸上甚至糊着泥巴,还有磕青的痕迹。一双无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十字架上的名字——她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那个名字早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心里。眼泪正顺着她的脸颊不停地往下流淌着,泪痕在月光下反射着光芒。
手指轻轻地滑过十字架上的名字,她忽然“哇”的一下放声哭了出来,趴在架上抽泣起来:
“莱恩妮……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呜呜呜……我不该把那家伙带回来,也不该嫁给他的,呜呜呜……我……我更不应该要你当伴娘……本来你可以没事的,死的人应该是我啊……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死了你……呜呜呜呜呜呜……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莱恩妮……我好想去找那个狠心的家伙,好想好想去杀了他替你报仇。可是……可是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呜呜呜……看不见了……我……我现在连一只兔子都射不到了……我该怎么办呢……呜呜呜呜……莱恩妮……莱恩妮……我该怎么办呢……你不要离开我啊……呜呜呜……”
荒野、孤坟,天地间万籁俱静。女孩的哭声听起来是如此刺耳、如此凄凉和无助……
夏黎和阿弗尔德对视一眼,眼圈儿都红了。
“怎么办呢?”夏黎小声地说道,“她身上的伤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是……她的眼睛,真的没救了吗?”
阿弗尔德沉默了半天,才道:“你看了莱恩妮的尸体吗?”
夏黎点了点头:“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可怕的毒药,就算当时我们在她身边恐怕也没法救她。我都怀疑那该死的东西是否有药可解……”她仔细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了阿弗尔德的意思:“同一种毒药?”
阿弗尔德沉重地点了点头。
夏黎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哪……”
※※※※
呼……呼……
这是风声吧?又起风了,是秋天到了吗?
扑棱棱……
一只小鸟欢快地飞过。
马维娜靠在窗口,缩在被子里蔫蔫地“望”着窗外,整个人毫无生气的样子,仿佛一具尸体,连眼睛都很少眨上一下。从那天晚上她一个人跑出去以后,阿弗尔德就把她硬安排在自己屋子里住下来了,全力“看管”着她。
她身上的伤早就已经痊愈了。可是谁都知道,她心灵上受到的打击和伤害大概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每次一想到以往蹦蹦跳跳、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变成了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阿弗尔德和夏黎就难过得偷偷直掉眼泪。
“不,我一定要想办法救她!——就算是要我搭上这条老命!”阿弗尔德咬咬牙。
部落里的女战士们全体出动,几乎把整个闪德森林里找得到的草药都采回来了。阿弗尔德硬撑着一副老骨头,和夏黎两人不分昼夜地研究解毒剂,前前后后试了上百个药方,可是除了三天两头地把马维娜吃得上吐下泻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看着马维娜越来越虚弱的样子,恐怕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成问题,阿弗尔德急得头发全都白了。
“夏黎!我看,靠药物真的没有办法医好她的眼睛了。”阿弗尔德心疼地看了一眼屋里象个死人似的马维娜,一边小声地说道。
“唉,我们已经把所有办法都试遍了,还是……”夏黎皱着眉头说道,这段时间里她脸上的皱纹以平均每天一条的速度在增加,“我在想,恐怕这种毒药也只有……只有那种人……能解……”
“你是说……亡灵巫师?”阿弗尔德也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