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满室,他悄然靠近那个紫檀木的书架,将烛灯放在一侧,抽出了那本牡丹亭,被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他翻到了那夹着杏笺的一页,再次取出它来,借着烛火的光亮,眯起微翘的眼,细细打量着笺上刚劲的钢笔字。
风卷落花愁。
张承山,为什么要写下这几行话?
他是知道师父为自己起的艺名所含真意么?
修长的指轻拈起那方杏笺,苏州将它贴到眼前,眸中有些许的迷醉,笺纸透了光,隐约露出背面的一些痕迹来,苏州的心动了动,他将那张笺翻了过来,只一眼,眸中瞬间灌入浓烈墨色。
笺的背面,是一模一样的刚劲的钢笔字,只是那内容,却足以让所有年华瞬间失色。
一笑山河明媚,一啼草木含悲。
苏州。
苏州的手剧烈抖动起来,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跌在杏笺上,“哒”地一声,将钢笔字晕染开来。
他失神地看着那被泪滴打花的“啼”字,有什么情绪在心底逐渐生长,势必在某一天,破体而出。
他那么站着,不知过了多久,雨水敲打房顶瓦片的声音大了起来,他这才不再痴立,回过神后,将那张杏笺收进衣袋,放好书后,伸手去拿烛灯时,却不小心碰翻了它,滚烫的烛油溅了他一手,他也顾不得查看,只慌忙将烛台扶正,然而那古案上搁着的木质摆件,还是有一部分被烛火烧成了黑色。
他很有惶恐地看着那黑色的部分,手足无措。
雨水绵绵不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推开,有一声温柔的试探飘了进来,“苏州?”
……张承山?!
苏州的心瞬间冰凉,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进到张承山的书房,灯也不开,还烧坏了他桌上的摆件,他会怎么想他?
张承山打开灯,明亮的灯光顷刻间洒满一室。
苏州却仍立着,背对着他。
张承山有些奇怪,“怎么不开灯?”
“我……”苏州艰涩道,“我拿了烛灯……”
“坐啊,站着干什么?”张承山随便招呼了一句,又道,“书房窗子也不开,都不嫌闷得慌么?”说着,挪动步子去开窗了。
苏州垂下眼,“张承山,我弄坏了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张承山不太在意。
“烛台翻了,你桌上的摆件被烧坏了。”
“烧就烧了,你人没事吧?”张承山有些莫名的紧张,立即走了过去,屈下身就要察看。
“我没事。”苏州避开他的目光。
张承山点头,却还是不放心地看着他,苏州双手背在身后,“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张承山道,“这摆件我早就想换了,你不必在意。”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么?”苏州低垂着眼睑。
“这有什么好问的?”张承山哭笑不得道,“这里不就是你自己的家吗?你在自己的家中活动,还要我来问个理由?”
“……是没有什么好问的。”苏州低声自语。
“行了,”张承山一拍他单薄的肩,“这么晚了,赶紧回去睡觉去。”
苏州立即转了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道,“单手李怎么还没有回来?从昨天开始就不见了,今天也一直都不见踪影。”
张承山沉默了须臾,道,“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吧,不用操心,睡去吧,明天也许就回来了。”
苏州薄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立在原地,眼神固执地看着张承山。
张承山成功地读懂他的意思,“苏州不用替我担心,我也放心单手李,不会过分担忧的。”
苏州这才点点头,幽灵一样飘了出去。
树叶被雨水打得刷刷作响,他一个人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脚步声极为轻细,似乎是怕惊醒了什么东西一样。
他一边走着,一边将手伸入衣袋中,指尖触到那张纸,他的眼中忽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山河明媚,草木含悲。
真的……是这样?
在张承山眼中,他是这样?
他稚嫩的心充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些欢喜,有些悲戚。
很多年后,当他一个人遥望遥远岁月之时,也许只有这张纸,只有纸上那刚劲的钢笔字,才是他所有的慰藉。
而这慰藉,足以教他走过那段漫长的等待。
足以教他梦一段期颐白头,在雨水不绝的古老苏州。
房门轻轻推开了,烛灯再次点亮了,他趴在床上,借着烛火,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张杏笺上的字。
夜渐深,他床头的灯亮了一整晚。
他在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张承山这么好。
为什么他还这么小。
他多么想一霎长大,再也不用被人当作小孩子。
懵懂蒙昧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