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衣冠冢
张承山最终还是陪着苏州睡了一晚,说是不放心,也不过是因着屋子里刚去了人,怕苏州一人睡着,夜半慌张。
好在一夜平静,身侧的人呼吸清浅,毫无戒备。
张承山轻轻笑一声,也便逐渐睡去了。
天光渐亮。
雨意萧骚,浮烟冉冉,水漾波摇,残红落檐。
张承山蓦地睁开双眼,他侧过脸看了一眼苏州,苏州睡容安静,还没有醒来。他于是轻轻起身,穿好鞋悄然出去了。
六十四骨的竹伞撑开青雨,张承山行色匆匆地走在街上,风动木叶摇,他的衣摆荷风微动。
青色的酒旗挂在木质的杆子上,在风中飒飒抖动。
张承山眼神一瞬,一抬步进了酒楼去,不多时,又出了来,只是手里多了个红布封着的漆黑酒坛子。
他提着酒,仍是匆匆走着,绕过几条小巷,径直朝着一家纸花店去了。
店里的伙计正兀自打着瞌睡,一抬眼正看见一个人影进来,因逆着天光之缘,他无从看清这人神色,只觉这人身上带了好些凛冽风霜。
伙计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待这位打头来的客人。
“爷,要点什么?”
张承山合掉竹伞走到柜台前,“要一摞纸。”
伙计会意,又瞥见张承山手中提着的酒坛,“爷这是要去上坟?可今儿也不是什么祭奠节气,爷这是……”
“头七。”张承山简单地回答道。
伙计忙点头,也不敢再多问,立即装好纸,递给张承山,“爷,拿好。”
张承山伸手取过,“多谢。”搁下几块银元,转身就走。
“这位爷!找您钱!”伙计在他后面大喊。
张承山一边走一边道,“不必了!聊作小费罢!”
“您这小费给得太多了!我这也不能收!”伙计急得立刻就往外追,慌忙之间又碰洒柜台上盛放银烛的盒子,他七手八脚地去捡,捡了个大概后,又忙追出来,可张承山早已撑了伞走远,街道上只浮了些湿漉漉的烟雾。
伙计追了几步,只见得一个朦朦胧胧的背影,浸在水雾中,看得很不真切,于是他便也不做过多纠结,又回了铺子里去。
张承山却直直朝着城外去了,他踩着没过人膝盖的草,一路向前,草色渐稀,露出好些坟冢。
张承山先在一座较小的坟前停了脚,眯着眼打量了会儿那坟前搁着的一块青色的圆石,俯身搁下手中酒坛,自袋子中取出些黄纸,又从衣袋中摸出火柴,借着竹伞遮风,划亮火柴,点燃了那点薄纸,黄纸的边缘迅速变成焦茶之色,向内卷曲开去,又转成黑色,抖落一些灰烬,风雨一吹,又飘飘洒洒着翻飞上半空,打着旋儿,徐徐落下,缄默在泥水里。
“好孩子,早到奈何,来世投个好人家,莫要再为人案上鱼肉。”张承山说完,敛了深邃的眸静立了一会儿,提了酒又转身向内去了。
他停步在另一座坟前,坟前柳柏尚小,孱弱的身躯不经风雨,瑟瑟抖着。
坟前有碑,碑上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