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呆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和那人对视着。他愣了半晌,才敢确认眼前这个形容萧索的人,竟然是失踪了两个月的高登!
“高旅帅!”陆鸿叫了一声。他的老上司曾经俊朗的外表和骄傲的风度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乱遭的头发、一双沉重的眼袋、拉碴的胡茬子还有满是褶皱的旧衣袍,只有那匹黄马还是神骏如昔。
陆鸿心中五味杂陈,自从在水失了高登的踪迹之后,两人至今才又见面,谁知相见之下,早已物是人非。
高登带着重见故人的哀伤自怜,内心波涛翻涌。他左右瞧了瞧,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走过,见到这些士兵里,有熟悉的,那些是他曾经麾下的同袍,也有不认识的。
高登将目光停在了陆鸿身上,道:“小陆,我得走了,你若能瞧在往日戊旅的情份上,就让我走罢。”
陆鸿抓住他的手臂,急道:“你不跟我们回去?那天我们满河道地找你,根本不见你的踪影,这些时日你去哪了?”
可惜高登此时心灰意冷,早已抱着弃世离俗之心,哪里还愿意再多逗留。他伸手拍了拍陆鸿的肩,强作高兴地道:“小陆,你很好,我没瞧错了你!只是伤心人难见伤心世界,你若让我走,我终是念你的好;你若要抓我回去,高某也无半句怨言……”
陆鸿迷茫地瞧着自己的老上司,他不知道在高登身上发生了甚么,也无法想象是甚么样的打击能让一个如此心高气傲的人变得这般颓唐。
他突然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终于找出几辆散碎银锞子,还有两卷带了许久的字,那是陈石的褚遂良《千字文》摹本。
他将钱物一齐塞到高登的手上,自嘲地笑道:“在徐州不是撵人就是被人撵,两个月的薪俸还在后军那里存着。只有这么多,听说这两卷字还是值几个钱……”他握住高登的手,伤感地道:“珍重!”
高登知他心地赤诚,因此倒没有假意推辞,反过来握了握陆鸿的手,点了点头,牵着马缓缓穿过人群,在众人的注视当中消失在了树林的深处……
世事往往在不经意之中会发生极大的变迁,我们的陆鸿正在为这种不可思议的变化感到惆怅。
他还在为高登的颓废和离去而伤感。
他打心底里不是一个喜欢改变的人,就像他在青州行营,知道自己即将升入府兵时陷入深深的纠结一样;但同时他又是个勇于冒险的人,在水大寨毫不犹豫地答应韩清南下徐州,并投身神机门便证明了这一点。
或者说在无关理想和抱负的时候,他是不愿改变的,他宁愿静静地看着风轻云淡,潮起潮落。
可是问题来了,他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陆鸿在内心思索,并询问着自己。于是他惊讶地发现,他的理想——或者说追求更贴切一些——不知打何时开始,已经从安稳实在的农家生活转变为激烈热血的繁华世界!
是的,这个时代已经在剧烈地变化,他突然间想到一句话:时势造英雄!
他被这句漂亮的话迷住了,以至于很快忘掉了高登的事情,刚才的惆怅伤感顿时化为乌有,他的心再次火热起来。
吴副尉看着他的年轻上司一副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
他拿胳膊肘捅了捅陆鸿,道:“老陆,你这是咋了?”
陆鸿转过头来,笑着问自己的搭档:“你有没有想过天下一统是甚么样的情景?”他是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吴副尉很明显地楞了一下,半晌才道:“你是说把南唐、吐蕃、南诏还有草原上的那些个部落都打败,然后他们都向大周称王吗?”
陆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未必是咱们大周,谁都可以,只要是大伙儿都成了一家,那会变成甚么样?”
吴副尉哂笑道:“我当你在思考甚么天高地远的大思想!你说的不就是前唐盛世吗?”
陆鸿只得再行解释:“前唐也只是保有现在大周和南唐加起来的地盘,北方胡人时归时叛,吐蕃和南诏也是虎视眈眈!我说的是所有的这些国家、部落合成一国……”他说到此处便住了口。
因为他觉得这件事基本不具备可能性,民族的天性和生活习性、语言、地理、文化等因素导致了融合的困难极大,至少也得经过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