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夜风习习,吹袭起清凉的人间气息,两岸新柳抽芽,偶尔几片新叶甚至被吹了过来,飘落在船头……
“李家小娃娃,你既然自诩汉末文姬,想来是自信于文章诗词,那这样……”
摇曳的乌篷船慢慢随波漂流至报慈寺河畔,隐隐有佛香飘来。而这边河岸处,一片汪洋的荷花杂植而生,只不过由于刚挨过严冬,所以眼下还是一片消红减绿状……
“…那这样,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现已为千古名家津津乐道之奇雅文举,今日若是李家娃娃能在十步内成一小令词,不求情致,只通文意即可,若能做到,老夫明日便去郭家陈说事情,解你困扰如何?”
“晁老可是作真?”,“自是作真,你爹爹和荥阳先生坐旁为证,岂容老夫狡毁。”
“无咎就勿要与小女计较了怕……”李格非的话到一半就被晁老头打断,“文叔过虑了,你家的宝贝才女可精明着呢,区区小词何足难哉?”
“文叔稍安勿躁……”吕希哲出言道,“吾等也有些日子没有考校过安安了,正好借此机会敲打一下,这一年太学可有所长进?”
竟然两个老友都说了,李格非也只能按下心头焦躁,只不过自己这女儿生性好强,在文辞书工方面更是少有败手,不过即便如此,毕竟年纪稍浅,十步之内制词实在有些强人所难,莫说是少女了,便是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如此,自古以来的好文辞……那都是改出来的,天然即成的好文工、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好了,老夫这可是要迈步了啊”这晁老头摆明了就是要让少女出次大糗,旁边俱是惊愕,这可真是……太绝了
少女也是稍稍一愣,但随即笑了,点了点头,轻轻的合上明目,感受着河风袭面的清新韵味……
“第一步——”老头从船舷边迈出一小步,随即高声唱。
李格非和吕希哲下意识的将视线转移到少女身上,而一边的侍女花细则是抓着衣襟、紧张兮兮的瞧着自家娘子……
乌篷船“稀哗稀哗”的排开一应的河水,慢慢的驶入了那惨败的荷花从里,沿岸报慈寺前人头攒动、香客渐消,也有卖艺的伶人传来飘渺的琴音。
船上没有动静,少女止水的容颜宁然在舟头。
老头看了眼少女后又迈了小步,随即高唱……“第二步”
依旧风吹荷浪,乌篷船慢慢地驶进残败的荷花丛里,远处隐隐有船只靠拢过来,似是靠岸。
少女耳际散下的青丝轻微律动起来,眼睛依旧是闭着,沿岸石笋栏杆上挂着的彩灯红光映过来,少女的侧脸立即莹润了起来,像是施了脂粉般……
老头瞅了瞅少女……“第三步——”他似是有意的放缓了步调,可怎奈少女似乎一点出词的意思都没有,皱了皱老眉,果然是太难了
“第四……”正待要说出口时,对面磕磕绊绊地传来声音…
“常记…溪亭、日暮”
有了!
李格非和吕希哲立刻把视线转到了少女身上,见少女神清气明,夜风轻轻拂过,兰白的衣袂香气捋散…
晁老头见少女终于出词,嘴里咀嚼了下,现下还不好判断,脚下又是一步踏出……“第五……”
“沉醉…不知归路……”
如梦令!
李格非和吕希哲两人暗暗点头示意,沉下心来继续听。而晁老头滞了滞步子,心中也是笃定了下,是如梦令不过脚下是不会留情的。至于乌篷船、在无人驾驭下,已经逐渐驶入了荷花丛深处……“第六……”
“兴尽……晚回舟…”
嗯有点意思,李吕二人也是饱学之士,对于诗词好坏的鉴别早已了然于胸,就这几句……就已经把大致的词境勾勒出来了,恐怕……两人颇有意味地看了眼蹙着眉头正要下步的晁补之,显然他也是心中开始动摇。旁边睁着大眼睛看的花细暗暗握拳,算是为少女鼓劲儿了……而这时,这叶轻巧的乌篷终于灌入了荷丛最深处,卡着了、不能自泊,花细赶忙拾到起撑杆,使力地想要将船撑出荷藕深处…
“第七……”老头也是沉了下来,难不成一句戏言真要成真?
“误入藕花深处…”少女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枯残待新的荷藕丛,远远的河面处,飘来一些游人嬉笑的声音…“啊呀郎君小心,妾身可不会游水……”
惊了!
即便是早已深知女儿才识的李格非也不觉深触,吕希哲望了望四周,又看了看少女略显稚嫩的面庞,心中度量……应该是以前章丘老家的经历,不过……即是如此,放在现下、也是如此应景,在吕希哲脑海里,也只有用天纵奇才来形容少女了
这可是现场考校!
晁老头原本是要让少女出糗的,可眼下急转直下的形势让他稍稍有些急躁,他跨出了一步,“第八步”这唱声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另一只脚就接了上去……
“第九…”
“啊呀!”花细跳了起来,“老学士使诈!!”
不想老头第九两字刚落下去,少女那边就接连两个短句出来…
“争渡、争渡…”
晁老头也是急白了脸,这还了得,难道自己的老脸又要被踩了?这样以后可真没面目提收徒之事了心里想着,这最后一步就急急地想要迈出去…
不想少女竟然气都不回的便是最后一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