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皱眉,千亦看了眼低头啃着烧饼的萱萱,把懒懒扔在了地上,说了声“等我回来”,下一瞬,少年留在原地的身影已化作星辉消散。
……
远处,一滩污水中,赵君洪正被巨型夜魔踩在脚下,他面容扭曲,惊恐万分,努力想要挣脱,可完全是徒劳,使出浑身解数也只是保证自己能不被巨型夜魔踩死而已,车辇上留下的法宝和符箓,都因夜魔骤然出现而来不及使用,其余几名墨池弟子也没什么和妖魔正面厮杀的经验,看见赵君洪被擒,一个个像被狗撵了的苍蝇一般,尖叫着四散而逃,秦飞羽是其中逃得最快的一个,一马当先,宛如疾风一般,却一头撞在了一座阁楼上,哐当一阵没了声息。
赵君洪见状心如死灰,可叹自己自诩天资不凡、实力绝伦,如今才知,自己不过是能在妖魔的脚下苟延残喘片刻罢了,眼见得巨型夜魔又伸手去抓车辇里无法动弹的师妹,心中又是悔恨,又是绝望。
周采苓躺在车辇中,束身符令她一个时辰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夜魔漆黑的大手伸向自己,心里转过无数念头,有害怕,有愤怒,有不甘,到最后,只剩下两行清泪,一声叹息。
“算了,就这样罢。”周采苓默默想到。
这时,一只手出现在周采苓朦胧的视线里。
五指修长,润白有力,有些像书生的手,又有战士的凝实。
然后,这只手向前伸去,迎上了夜魔巨大的手掌!
哐!
一声巨响,巨型夜魔消失了!
但那只手仍然握着夜魔的手指,没等周采苓明白情况,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周采苓勉强看见一道影子在夜空中舞过!
哐!
第三声巨响时,周采苓终于看清了:那只手竟是提着巨型夜魔,像挥舞面条一般,将之“哐哐哐”的砸在地上,砸得污水四溅,石砾横飞!
周采苓转过眼眸,看向那手的主人——
却同时看见赵君洪满是复杂的面容,瞳孔里,倒影着的——
是那个少年。
……
赵君洪从未想到会有如此一幕发生。
那个被他一直轻贱鄙夷的“凡人”,那个他懒得多看一眼的蝼蚁,却在同门师弟抛弃他时,将他从污泥、屈辱和绝望中救了出来,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那个一脚便让他失去所有抵抗能力的巨型夜魔,在这个身高不过七尺的少年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被握着一根手指,随意挥砸,十多丈的体型,只有惨嚎痛吼的份儿。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也太过离奇,赵君洪觉得用梦境来形容都显得荒谬,但身体残留的痛觉却告诉他,眼前是无比真实的真实,只有真实,能如此不可思议。
想起这一路自己的所作所为,赵君洪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本以为后者的沉默是怯懦,现在才发现别人是懒得与自己计较,自己还偏偏像鼻孔插葱的猪一样,装象!实在比小丑还滑稽愚蠢!
看着少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的如雪身影,赵君洪陷入久久的深思。
相对于赵君洪的复杂而言,周采苓的心情纯粹得多,但这纯粹的震惊带来的冲击更大,眼看着那个文弱的少年,漫不经心的将十丈高的夜魔砸成半身不遂,又不紧不慢的走到夜魔身上,手一招,握住一道从车辇中射出的白光,随后拔刀,不见刀光,亦不见长刀入鞘,只见夜魔已没有了呼吸。
泥水中,夜魔的鲜血汩汩流出,表面上看,极像是夜魔被少年拔刀吓死,但很显然,不过是少年出刀太快,看不清而已。
千亦仰头望向天空,夜魔正从四面八方向巨型夜魔突破的窟窿聚拢,密密麻麻,将那一片苍穹染得格外的黑。
“倒是方便了。”
千亦低声念叨了一句,正待拔刀,小镇忽然下了一场悠扬。
是歌声。
千亦扭头望去,最初投宿的那家客栈上,一道淡蓝色的身影正站在房顶,向天空轻声哼唱着。
说不出这是怎样的一种歌声,轻浅低柔,却传遍了整个古木小镇,每一丝一缕都像撩拨于心际,柔婉得如同晨风拂叶,清泉漱石。
千亦本身对乐理也知之甚少,唯一听过的也只是战场上的破阵曲,铁马金戈,热血厮杀,与这等轻柔如水的曲子完全不一样,所以也不明白歌声唱的什么。
但这歌声响起时,小镇,静了。
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抚平了一切的波澜和浮躁。
天空中的夜魔停住了,仓皇逃窜的百姓停住了,时间似乎定格在了上一息,唯有耳畔吹过的晚风,透过窟窿落下的春雨,还表明着一切仍继续着。
千亦认出屋檐上的人,是之前投宿的那个少女,自己将最后一间房让给了她,却没想到——
没想到她竟是神魔!
龙城谷七年,千亦先后随残夜深入魔族疆域不下百次,见过的妖魔数不胜数,但唯独神魔,一直未曾见到。
神魔是所有魔族的统治者,生来便有王者的威严,最特别的是所有神魔都有一双金色的眼眸。
站在屋顶的少女依旧戴着笠帽,千亦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在这时,这样的环境,却成了证实千亦心中所想的最佳证据。此外,他能感觉到这些妖魔之所以停下来,不是因为歌声的优美,而是歌声中那种属于王者的威压。
果然,十数息后,所有的夜魔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发出比来时更尖锐的啸声,飞快的向迎春花阵外冲去,几个眨眼的功夫,夜魔已不见了踪影。
小镇恢复了安宁,歌声也随之落下。
残破的迎春花化作点点星光,和着春雨飘落。
屋顶上,少女心中生出感应,朝某处看去。
只见一个巨大的夜魔尸体前,一个少年正握刀看来,隔了数里远的距离,却有种刀已抵着她要害的错觉!层层春雨洗过,也洗不去少年微皱眉头落下的肃杀和压抑!
少女大惊,眼中金辉泛起,这少年杀意有如实质,自己的魔族身份多半已被识破,一场恶战恐怕难免了。
正当少女准备拼命时,远处的少年忽然将刀一松,转回身去。
夜色中,白衣飘然,薄如蝉翼。
少女怔怔望着后者的背影,她不会知道,远处的那个少年心里正回响着一句话——没人能决定自己的初始,心向正则正。
……
翌日,卞安城。
千亦把包袱和小陶罐交回到萱萱手里,看了周采苓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消失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