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我却害怕。”
双手抱紧自己的膝盖,薄纱水袖在冰冷地面逶迤。聂青芙闭上眼,冰凉泪珠划落嘴角:“我听说北方的环境很不好,夏天的时候极热,冬天的时候极冷。那个地方又离家里这么远,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我还听说那个齐老爷,已经娶了十几房妻妾……如果此生决难逃过这样的命运,为什么还要这样活着呢?”
听见自家小姐满含悲切的声音,翠儿又哭了:“小姐,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可以不用嫁过去。三小姐一定会帮咱们,就算不帮,也还有奴婢呢。奴婢一定会替小姐,拼尽全力去阻止这门婚事的。”
房门里一片静悄悄,聂青芙半晌未发一语。空寂的庭院里,一时只闻翠儿越来越不加压抑的哭声。起初是抽噎不止,最后直接趴在门上大哭起来了。
她是哭她家小姐,亦也是在哭自己。生在此间世道,女子本就卑微,前程未卜,岂能不哭?
良久,当翠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房门打开了。聂青芙一脸平静的站在门里,看着哭成花猫的翠儿道:“别哭了,我们会有办法的。三姐一向仁善,又足智多谋,她今日已经看到我的处境,必定会心生恻隐。她嘴上说得再不在乎,可我知道,她是姐妹几个里最看重我们当年情谊的。”
“就算她最终还是决定不同情我,还有二姐呢。最不济,我毁去自己声名,也总是能避免这一桩事的。”
……
“拜见主子。”
刚一走进自己的房间,身后就响起噗通下跪的声音。聂霜紫回过头,就看见那跟着她回来的少年二话不说的朝着自己磕了好几个响头。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磕头,起来站着吧。”
示意陇云将人扶起来,聂霜紫寻了个位置坐下,抬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少年垂首答道:“云牙,十二岁。”
十二岁,那就是比自己还小三岁,和扶澈一般大了。可眼前少年这瘦弱的身体,完全看不出有十二岁了,根本就是发育不良。
聂霜紫蹙了下眉头又问:“家乡何处,可还有亲人?”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的回答:“家乡在南方栖桐县,从上个月起就无亲无故了。”
聂霜紫点点头,从袖子里取出聂青芙给的契约放在桌面上,温声道:“云牙,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就此跟着我,另一个是拿了这契约离开,重获自由身后想去哪都由你自己决定。”
少年似乎愣了一下,见面以来一直漠然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闪过诧异,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你愿意把契约还给我?”
“如果你想要,我就还给你。”聂霜紫再次点头,将契约往他面前推了推,看到陇云已经将金创药拿过来,微笑道:“你的脸颊已经淤血了,先擦点药吧。”
“为什么?”
少年没有理会陇云递过来的药瓶子,仍然不解的看着聂霜紫。
聂霜紫笑容不改的解释:“没有为什么,我这里从来不强留别人。之所以给你选择,是因为你说你已经无亲无故了。”
少年深深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伸手拿过契约,就在聂霜紫以为他要收起契约时,少年却将手里纸张折叠好,双手捧着又跪了下来:“小人想留在主子身边。”
这回轮到聂霜紫意外了:“为什么?”
正常情况下,签订了卖身契的仆役如果有机会拿回自己的卖身契重获自由,应该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吧?更何况,他签的还是死契。
“小人卖身葬母,已经立下誓言。既然前主子将小人送给了主子,那主子你就是小人一生要跟随之人,生死不改。”
少年说着眼底划过一抹黯然,声音虽然平静却难掩落寞:“更何况,小人遭受流离,早已无处可去。”
眼前少年几句话说得聂霜紫越发意外,她原本以为这少年就是个普通穷苦百姓的孩子,没想到这少年竟有这样坚毅重诺的性子,谈吐间也不像个市井之民。
此时才想起来,从见到这少年开始,他的眼神就很冷静。虽然他正在遭受打压,但眼神里却始终一片死寂沉稳,没有十二岁孩子该有的朝气,也没有奴才身上的卑微之气。
“你读过书吗?”
将少年从地上拉起来,聂霜紫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这孩子的长相。嘴上问着,心里却又是一惊。
这孩子,这孩子不就是当初在街头被陈谋助手下毒打的乞丐母子里的那个小男孩吗?
“读过。”
听见少年平静的回答,聂霜紫心里一片复杂。
时隔数月再见,他已经从逃难流民变成下等仆役,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娘亲,当真令人唏嘘。
如果早知会有今日主仆缘分,当日她或许会对这对母子施以一些援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