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贤左手背于身后,右手摊开,于身前划了一圈,“但是各位掌门、帮主、当家,又岂是那般易愚弄之人?
莫将他人都想的愚钝如猪,自己便聪明不可一世。
在座诸位,皆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又怎会看不破这等下三滥又弱智的奸计。
无非,只是不便明说罢了。
晚辈年轻张狂,前辈们不便说的晚辈来说,前辈们不便做的晚辈来做。
且献一回丑,当也丢不了我家星君老爷、师伯师叔的面皮。”
在座不少门派代表,皆下意识地点头称是。
废话,能不称是吗?
谁不认同这后生说的话,谁就是被那布局之人拨来弄去的蠢猪。
千峰尽面上无甚表情,心底已是直呼精彩。
吾家师侄,好能说会道。
前方十几丈处的洞明子星君,面带微微笑意,看向那个初次谋面小师侄的双眼中,赞赏之意愈发浓郁。
“哼,年纪轻轻,好生滑头。你以为你这番话,就能讨好这些风吹两面倒的墙头草了吗?”
‘小别致’一番讥讽,惹来一阵叫骂。更有粗莽的,撸袖子就想上去一拳砸扁那张丑脸。
“前辈,还是着急了啊。”
范贤左右踱了两步,又道:“如虎,晚辈可就越发笃定,那位布局之人这番精心安排,最终最深层目的,是什么了。”
百帮代表们此时大多已是对这个年轻小弟子,有了还算不错的印象。听他这么说,便有人催促起来。
猴急的样子,像极了在教坊司呷着小酒,听说还有压轴好货,立马就要康一康的客官老爷。
范贤面上笑笑,实际却并未理会这些帮派代表,大半心力仍放在仔细感应因常年易容导致面容扭曲的妇人身上。
凭面容判断不出什么,但对方的说话方式、被抓现形还比较冷静的状态,都不是年轻女子所有的。
再加上,那句话乍听之下是在喷人,实则是点明他这个司空山小弟子,需得敬在场百帮代表三分的真实现状。
其实,这种事不需说,是个人都懂。但这么透开来说,就相当于是埋下了一根引线。
这些江湖老油子,哪里会不懂。
如此一来,阴谋转阳谋。这水平,相当高。
所以,此人江湖阅历非常丰富,心机颇深。
迅速梳理完思路,将此人情绪波动尽数整理成有效信息,并作出初步判断后,范贤面上笑意渐渐消失,侧身、微微偏头,凝视着那妇人道:
“借百帮拜会司空山之机,事先挑动少部分门派,成为你们手中棋子;
利用这些棋子,煽动诸位江湖前辈高人,逼迫我司空山将事发那晚详述与众。
但其实,你们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我司空山。
而是,整个江湖!”
面目全非、五官扭曲的妇人,一双比例失调的双眼,登时一缩。
范贤又道:“你们与我司空山山门,毫无瓜葛,也素无恩怨。
不过,在座当中,应有不少乃是你与你身后那位布局之人的,死、敌!”
妇人双眼睁得牛大,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那白袍少年。
“事情需从数月前说起。
我便长话短说,顺带将前因后果捊上一捊。
落星镇遭遇森罗殿杀手夜袭,我司空山门人弟子为护镇民死伤无数。
两名宗师境杀手降临,这般大敌惊动了闭关静修多年的几位师伯、师叔。”
范贤转过身,朝千峰尽揖手一礼后,正色道:
“那晚,便是这位千师叔,与另六位师伯、师叔,领数百弟子,抱着必死之心,结阵苦战那两名宗师境。”
千峰尽微微闭目,仰头无声长叹,作悲愤状。
好好一个影帝,就这样被编剧抢了戏,是该悲愤的。
范贤心中暗笑,面上肃穆,继续道:“此事过后,江湖各名门友帮送来拜帖。
但当时,我门正在全力修复落星镇,为安置镇民、重整民生,无暇亦无心,招待八方来客。
不想怠慢诸位前辈长路迢迢、拳拳关爱之心,因此,司空山便将拜会一事推迟到今日。
而那有心之人,正好抓住了这一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恐怕,也是轻信了以讹传讹的谣言,以为我司空山藏着多少宗师境大能,有一力盖群雄的通天本领。
便想,借此次百帮聚集司空山之机,以落星镇遭遇夜袭为突破口,煽动百帮相逼。
最终最深层的目的,便是。
发动,百、帮、大、战!
无论这场大战结果如何,江湖自此便将不再安宁。
搅弄风云,真正的意图,乃是令整个江湖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随着范贤的说话,或坐或站的百帮代表们,有交头接耳私语者,有目露思索之意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亦有一脸错愕被这个真相震惊到的纯吃瓜选手。
众生百相基本演绎法。
见那妇人原本枯黄的面容,此时已如土色。范贤心知,自己这波推测与大胆猜想,命中了。
并非瞎猜。
百因必有果,万事皆有原。
“此计原本是极妙的。
再大的潮涌,皆由浪浪相叠而成。
用最不易令人察觉的小伎俩,推动一个又一个小节点,最后形成汹涌之势。
以小博大,此间布局,不可谓不犀利。”
话到此处,范贤停顿了一秒,自嘲地摇头轻笑,“我收回方才说你们此番计划有些愚蠢的说话。
拨云见月,理清一切后,方见真章。
晚辈不得不敬一句,佩服!”
“哼~”
那妇人嗤了一声,香肠唇略略一斜。她眼中的惊诧、不可置信,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然。
无视一切的冷然。
就好像,被抓的人并不是她;就好像,下一秒她血洒当场、身首异处,也毫不在乎。
正此时。
噌愣一声,寒光刺来。
叮。
千峰尽一指点在寒芒剑尖,不费吐气之力,将那长剑定在原处。
又是那位一身锦衣绸袍的苗姓青年。
“又来个心急的。”范贤揶揄道:“这位公子,你这么蠢,你家父母师长知道么?”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羞辱本公子。”苗姓青年目露狠色,然心知不敌千峰尽,只得无奈收剑。
这人又道:“司空山可真是势大欺客,一个小小的门人弟子,就敢跳出来大放厥词。
还什么搅弄风云、腥风血雨,危言耸听、妖言惑众。
这阴谋、那诡计的,装腔作势,不就是想撇清嘛。
你们司空山这么不愿说出实情,这么不肯给我们江湖同道一个交待,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捂着什么恶毒心思呐。”
范贤看都没看此人一眼,而是朝那妇人道:“前辈,认赌服输。”
妇人冷眼盯着范贤,二人不理周遭诸多门派代表的私语,定定对视了足有十几个呼吸。
范贤气息平稳、面带诚恳,并无半分取笑轻蔑之意。
终究,妇人双眼垂落,仰头长出一气。
“年轻人,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