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看来早有准备,闻得此言竟也不恼,只淡淡一笑,“周公子之意我亦心领。可惜山西镇军署虽有传信,然文书未至,我若擅自行动,届时河会堡岂会迎我?”
他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周公子与沈千总一向交好,素日行事替她着想无可厚非。然形势如此……我眼见沈千总在边关行常逢钳制,心中亦是千般不愿,实在位卑权低,无处可述。”
“哦,这般说来,将军心中倒是有苦衷了?”周谨不紧不慢地用丝帕擦拭手指,神色渐渐冷沉。
李端微微摇头,“苦衷谈不上,形势所迫却难免。”
周谨见此,不免失笑。
“李将军,我初来边关,尚不知事,您且同我详细道一番这边关形势,以便我日后行事有所章程,不至得罪他人。”
这话说得便有些严重了。
李端夹菜的手一顿,又神色如常送进嘴里慢吞吞地嚼着,似是在思索如何回话,好半晌才道:“周公子出身显贵,又是将门虎子,不似我这等微末之人,整日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方保全身家性命。这形势自不可同日而语。”
这下周谨便笑不出来了。
他的脸色顿时有几分阴沉,全然不见方才的嬉笑之意。
“李正,你若为窦党之走狗,今日何必在此宴请我?你若自觉身正无意党争,又有何资格在此埋怨?少明自来偏关后,你之行事举措可需我一一言说?”
一场觥筹交错的筵席终于被撕出裂缝。
党争一向是众人心知肚明,却又不敢宣之于口之事。而今终是被周谨一语道破。
一时间场上无人言语,气氛顿时凝固,便连那丝竹之音亦停顿了一下,几位姬人更是惶然不知所措,忧惧几位权贵一言不合便对她们下手。
半晌后,还是沈昭嫣然一笑。
“重行兄今日怎不胜酒力了?竟出言无状。如何担得起你风流公子的名头。”
周谨闻言,脸色缓和了些许,然眼中怒意不减。想他自入军中后,亦是竭力逐野寇,平倭贼,何时有过松懈之意,而今落在旁人眼里,却只是毫无作为的世家子弟了,岂非意难平?
“偏关的酒绵香醇厚,一时贪杯,倒叫少明见笑了。”他的声音仍有几分冷硬,并未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
李端脸上的笑容亦不再温和热络,带了些许冷意。“虽则周公子高门显赫,非我等常人可比,然祸从口出,素日谨言慎行方是正理。此等构陷之言切勿再提。”
这下,不等周谨恼怒,沈昭脸上的笑容亦收敛起来,语气冰冷,“李将军,朝野党争使边关局势生变,你对此心有怨怼无可厚非。是以无论你因欲示好而打压,或独因不甘而刁难,我皆无意追究。然你若得寸进尺,且别怨我手段狠辣。”
她见李端脸上露出几分愕然,便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此次为何是调任而非升任?再者,窦党一言可定生死,莫非我不可?且河会堡虽说地处边界,然杀敌逐寇方是男儿所为,若功勋在手,何愁无升迁之日!”
“沈千总——”
李端的脸色僵硬了一瞬,复又如常。
“此前之事无意掣肘,只因形势如此。党争一事,你牵扯其中,此后必不得安。唯欲告诫一句,我在时,偏关未得安稳,我走后,偏关同样艰险,一城守备未必可守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