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打量我,“没料到,你竟看得这么开。”
我垂眸浅笑,缓缓道:“不瞒太后,我自入宫侍奉陛下左右便承盛宠,心里已是万般不安,如今更是愈加不安。”
太后问:“不安,”笑一笑,“一枝独秀,专房承宠,你心里应该欢喜才是。”
我抬一抬眼,“我确实欢喜,但太后不明白我为什么欢喜,于我来说,无论什么位分都是一样的,我之所陪伴在陛下左右,是为了自己的心意,我心里有陛下,陛下心里也有我就够了,说到底,我也只是为了得个一心人罢了,但我也明白,陛下终究是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不可能永远独宠我一人,所以,只要陛下心里有我就好,”眉心一动,继续说,“假如有一日我心灰意冷,就算陛下用皇后之位挽回,也终是无用。我看重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虚荣繁华,陛下越是将这些东西加诸于我身上,我心里越是不安。”
太后眉目灼灼,端然道:“一人心?皇后?”喉间发出一声冷笑,“你这话是僭越,你可知道就凭着今日这番话,我便能治你死罪。”
我恭敬笑道:“我自然知道,可我更知道太后想听一听我的心里话,因为太后害怕了。”
太后略向后靠一靠,“你说,我怕什么?”
我颔首,“之前,皇后娘娘有对我说过,自她第一次见我起,就肯定后宫会是我一人的天下,皇后娘娘未对我说这话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如若放在一个月前,我一定不明白太后的用意,”低一低眸,“但现在我明白了,太后是怕终有一日,我会取代皇后的位置,甚至取代整个后宫的位置,太后更怕陛下会走上先帝的老路,南梁再也禁不起一次耽误了。”
太后点头,“你既晓得,我便也不必绕弯子了,”眼帘微垂,看着小指上的金缕玉杂花托蝉护甲,“昔日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安史之乱全因唐玄宗对杨玉怀的过度宠爱而起,南唐李煜的灭国又何曾能与小周后撇得了干系,这里头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因为皇帝对于后宫妃嫔独宠而起,独宠而终,所以,蒙昭仪是想做褒姒,还是杨贵妃,亦或是走上小周后的路?”
我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太后这话不对,太后也是后宫女子,实在不应该把所有男人的过错全都推卸到女子的身上,西周灭亡是因为周幽王昏庸淫乐,即便没有褒姒,也会有其他女子,安史之乱是安禄山与史思明背叛唐朝后发动的战争,是同唐朝争夺统治权的内战,至于小周后的路,想来我也是走不了的,据说小周后深得钟太后的喜爱,可我的处境却不相同,而且我根本不是小周后,我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按理,我本不该驳太后的话,但是我没有办法把这些呼之于口的话长久的憋在心里难受,我知道太后不喜欢听假话,所以我的这番心里话太后一定是不会怪罪的。”
太后的容色被昏黄的夕光衬得有些虚浮,“但无论怎样,皇帝对你的宠爱也已经太过了,即便皇帝对此不以为然,可我也要提醒提醒你,荒淫无度是会成性的,我希望你能保持清醒,不要陷在金玉的流光溢彩中不可自拔了,”叹出一口气,“李煜不过只是用嵌有金线的红丝罗帐为小周后装饰墙壁就被说成奢侈,而你再看看眼前景象,你可知前日皇帝为你办的那场生辰筵席花了多少银子,简直是靡费无度,虚耗国库。”
我心里重重一颤,仿佛谁的指甲狠狠掐在我心上,生生地疼,颔首道:“太后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前日陛下为我办了生辰筵席,很是铺张,我虽感恩愉悦,心里也始终不安,始终叫我感恩愉悦的是陛下对我的一番心意,而非身外物质,奢华豪侈的纸醉金迷只能带来一时的快乐,若要长久,靠的便不会是这些,”我不止的叹息好像蝴蝶悄然无声的翅翼,“而今,云南王打着要为世子报仇的旗号伺机起兵造反,我实在不该任由陛下为我虚耗浪费,一想到这里,我心就总会不由的抽痛起来,所以,我昨儿就已决心此生不再大过生辰,只是还未及向陛下和太后禀明。”
太后默默瞅我片刻,点头道:“好,你也算是个懂事的。”
瑾月姑姑眉梢如枯叶般颤抖,讪讪说:“云南王应该不会造反的,太后可否……”
但太后并未理会瑾月姑姑的话,只是继续对我说:“这些侍奉皇帝左右的道理你明白就好,后宫佳丽三千,不可能永远只取你一瓢饮,我知道皇帝心里有你,但即便皇帝心里有你,也还是得顾忌前朝,你既然是个懂事理的,就应该晓得适时排解的重要,看得出来你和先贵妃是不同的,你知道,我不希望看到因为你的争风吃醋而毁了朝纲,毁了皇帝。明白么?”
我行了一礼,回道:“明白,”又含着合理的微笑道,“太后若喜欢这牡丹一色,我便每日都着人五更去御花园挑最新鲜的送来给太后赏玩。”
太后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目光幽幽扫了瑾月姑姑一眼,随之倦倦一笑道:“你去吧,到底上年纪了,才说几句话就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