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清亮的日光透过窗隙弯弯折折的照进来,紫鱼尾麟毛纱帘迎着光色熠熠闪烁着灰金色的雍容华贵,卷荡起一室粼粼似水纹样的波光。天明时的清澈蓬勃并不能带给我一线生机,寂寞空庭锁清秋,时光终究是寂静凄冷的,一如我心。唤了菊香进来,简单的收拾一下,披上雪色织锦披风,独自偷摸着出了府。不能被人发现,特别是罗熙,否则我的计划就会无法实行。自然记得今天是约了沧泱的日子,而我也到了该做出决断的时候。
心里一阵酸麻,从云南王府到薰山半腰,以我的骑术驰着一骥快马左右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可我却觉得今日这距离似乎出奇的远,好像是走过了半生缠绵哀怨的时光一般。脑子里面的一幕幕就这样不停的过着,不觉手心早已沁满汗珠,紧握着缰绳一股黏腻腻的潮意让我不大舒服,身子向后微微一仰,骏马发出了一声脆长的嘶鸣,我从马背上跨下来的瞬间,目光扫过沧泱站在不远处等待着的背影,脚跟一软,将要摔倒,好在我拉了一把手边的马鞍稳住了。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冰凉的山风触在我的脸颊,寒意令我一阵刺痛,“你来的很早。”
只我们两人四目静静相对,他的声音清越如四周翠绿的草木,新鲜的晨风,“你有话要对我说。”
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在问我,而是在心中早就肯定的断言。我的视线向他身后眺了一眼,峭壁前缭绕着的雾气把这浊世仿佛妆点成了仙境一般,轻声道:“是,我有话要对你说。”
薰山峭壁下面是一泓泉眼,平日里虽说不上是波涛骇浪,但总归也不是平静得无一丝涟漪,再怎样柔和,也都是能淹死人的。而这雾气就是从下面蜿蜒蒸腾上来,茫茫无尽中,我早已打定了主意。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笑得平和,道:“你穿红色,很好看。”
遥想起,那一年元宵,我也是穿着红色攒云衣衫。那晚无论是街边绚丽多彩的灯火,还是活灵活现的狮子龙灯,一片花枝招展、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仿佛就在昨日。那时候的快乐是真的快乐。可现在想起来心里滚滚生出的讽刺也的确是真的讽刺。
我嘴角使劲扯出一丝笑来,忽想到:“其实那个时候公主就已经在无意间把答案告诉我过了,只是那时我没有发觉。”
他挑一挑眉毛,“什么?”
我轻笑了笑,叹道:“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巧合,就像那晚元宵我以为是在路上偶然遇到的公主,但其实是公主特意来找我才会这么刚好遇到,”我喃喃念,“哪里就这么巧呢,”又缓缓垂眸说,“就好像你我初遇时也并非偶然一样,全部都是有意为之罢了。”
他眉眼平和,语气清淡,“你终于知道了。”
我的目光如一缕冷霜凝结在他身上,“是,我终于知道了,你骗了我整整四年,如果不是陛下告诉我,你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告诉我,是不是?”
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澄澈,宛如流光涟涟,唇齿微动,“是。”
我道:“我早该意识到了,大夫人虽然一直与我不对付,但也从未想过要害我性命,即便要害我性命,何以又让我死的那么不透彻,居然还能醒过来?老爷一直没有管过我,任我生死,何以会突然转性对我青眼有加?”我咬一咬嘴唇,眉间抖动,“这一切的一切现在仔细想来都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不合常理,可我却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一直傻傻的以为是你救了我,是你,偶然救了我。”
他面色如常,仿佛清透湛蓝的天空不挂一丝云彩那样柔和,“你所说的这些,全部都是我的安排,是我去找李太仆,因为我听说太仆府里头有一个不太受宠的二小姐,长相灵动有余,乖巧却不足,还是个庶出,而我正好需要一个这样的女子安排入宫,稳固自己在先帝心里的信任。当然,李太仆大约也有他的衡量。我们因而就联手了。”
我虽然知道,但听他说出来还是心痛难当,感觉快要窒息,凄凄问:“为什么?”
他道:“因为我要自由,只有先帝信任我,对我放松下来,我才有机会。”
我又问:“为什么偏偏是我?”语气中含着谴责上天对我不公的意味。
他停了一会儿,沉声道:“乖巧可以后天教导,可是想要找一个长相清秀附和心意的却是万里挑一,”看着我,“你刚好是那一个长相合心意的。”
我笑,“是因为我长得像贵妃?”
他答:“这事后来我才知道。一开始选择你是因为先帝喜欢清秀灵动的女子。”
我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不再骗骗我?”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不说你不知道?”笑一笑,“如果你说,我一定相信,就算不相信,我也能骗自己一辈子。”
他看着我,摇一摇头道:“你不会的,你根本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一辈子,你不是那样的女子,如果你是,你今日便不会来找我说这些话。”
我颔首一笑说:“是,你说得对。我根本没有办法骗自己一辈子,没有办法……”
他浅笑一笑,“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无尽的温软和痛苦像雨点一般落在心上,“回不去了,”几个字从口中蹦出来,清晰又明朗,悲戚又决绝,分明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到了这一刻面对着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只道,“我是那么的相信你,付出一颗真心对你,而你却一直都在骗我,利用我。即便能回去,我也不愿意回去了,因为那是一个谎言,一个由所有我在意的人一起编造出的谎言,像是雅岐城外的罂粟花那样,美丽却有剧毒,伤人杀人于缥缈无知觉之间。”
他身子微微一颤,面上浮现出来的痛意像是平静水面上被人无意的投入坚硬的石子,“我是瞒了你,但我发誓只有这一件事。”
他清润的声音是那样亲切,那样熟悉,那样温和。我凄切道:“这一件事,还不够吗?”
他静静的看着我,没有出声。
我接着说:“仅仅这一件事情就已经否定了我们的开始,没有了原本的开始也就没有了该有的结局。我们的感情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深深卷入了权力斗争中。还是你一手策划的。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到底在坚持的东西是什么,”笑一笑,问他,“你有没有尝过所有你一直相信的东西就在一瞬间崩塌的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