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大人作揖道:“不敢当,实在是世子太过高看于我。”
吴耀扶了一扶容大人,道:“大人谦虚了,大人大概不知,在这府中的雅妓大多喜欢唱演大人的乐府小令,”目光幽幽转向建宁,“而公主无事时也很喜欢读大人你的词,你的句。可见大人词句传神已极,当真是写到人的心里面去了,而我仍记得,当初却也是被那一句‘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所吸引,后来,最为喜欢那句‘藕风轻,莲露冷,断虹收,正红窗、初上帘钩。’至于现在,倒是对‘当时只道是寻常’有了更深的理解。”
容大人轻轻一笑,光彩流溢的笑容里面透出一股无奈悲戚,恍若经年风雪那样凛冽冰冷,“旁人所谓的好词好句,不过皆是作词之人日复一日的泣泪红雪而成。众人只知词好句好,可我心里一片爱而不得的卿卿哀婉又有谁能理解呢?”说着,眼神不自知的悄然瞥向建宁,短暂对视后,忙又移开。
吴耀侧头看了一眼建宁,又回来看向容大人,嘴角轻勾,依旧浅淡笑道:“想来容大人少年得志,金阶玉堂,平步宦海的前程,本应艳羡旁人,但无人知晓这一切反而在大人的心里构成了一种常人难以体察的矛盾感受和无形的压抑。依我看来,大人天资超逸,悠然尘外,所做乐府小令,婉丽凄清,使我读来哀乐不知所主,如听中宵梵呗,先凄惋而后喜悦。反倒总有一种凄忱处,令人不能卒读,便是,人言愁,我始欲愁。”我很确定,吴耀定然发觉了容大人和建宁的关系并非寻常,本以为他要吃醋发作,最少也要逞两句口头之快,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今日竟然这样冷静,这样超然。
容大人眉梢轻颤,吴耀的话似乎让他有所震惊,但嘴上还是淡淡的,“世子如何这样以为?”
吴耀低眸微笑,面上生出一丝惨色,“因为我与大人一样,有所相似经历,自然能感同身受。”
容大人目光中像是有一把火焰正燃燃烧着,更近一步,“容若欲引世子为我知己,无奈你我相见太晚。”
吴耀叹道:“而今,终于能体会到人说的相见恨晚之意。”
相见恨晚,多么可笑的命运啊!
我悄悄看着建宁,她眉头紧锁,不知所措,似乎身子还在不自主的微微颤抖着。我关心问:“公主,你没事吧?”
建宁身形一晃,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事。”
我转头看向殿门,内心纠结不可言述,“不知道里面正在说些什么?”
旁人皆紧锁眉头,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而吴耀则满面轻松说:“自然是在讨论着我的死法。”我看着吴耀故作轻松的面庞,自然能体味到他心里真实的两三分惧怕。同时我也更是对他生出了满腔敬佩之心。因为面对死亡,他居然还能将心里的恐惧难过埋在最深处,追根究底只是不想让别人发现,担心,实在是大丈夫所为。以前日日看着他风流公子般佻然的样子我从未想象过,今日的吴耀,双肩竟也能扛起如此沉重的现实。
建宁拐了他一下,嗔道:“不许你胡说,我不会让你死的。相信云南王也不会。”
容大人叹道:“公主此话太过乐观了。何为君臣?陛下是君,云南王再怎么跋扈到底也是臣子,臣如何敢与君争?”他垂下眼睫,深深一叹,“除非……”
建宁忙问:“除非什么?”
我想了想,沉声说:“除非君不再是君,臣不再是臣。”
建宁的眼中含着点点晶亮的泪花,“你们的意思是说,云南王谋反,把哥哥从皇位下拉下来?”建宁忙摇了摇头,“不行!”
我忙捂住建宁的嘴,左右看了看,士兵挣目相对,实在叫人害怕,“公主,心里知道就好,不要随意宣之于口。”
建宁点头,我才慢慢放开手来。
吴耀颔首,神色艰难,郑重道:“若是用我一人之命,能救天下无辜百姓于水深火热当中,我责无旁贷,陛下也实在是多疑,爹专断不假,但也从未想过要那远在千里的皇位,他所做的不过就是想让云南雅岐城中的百姓日子过得好些罢了,”冷冷一笑,“陛下也不想想,他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要那皇位做什么?”
我蹙眉道:“哥哥,你还不明白吗?”视线死死的看着他,我继续说:“既然知道陛下多疑,又何以偏要专断,也正因如此,陛下才要杀你。”
容大人沉沉道:“世子到底还是不够了解云南王。”
吴耀紧张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大人道:“我只能说,如果世子果真知道云南王私下里所做的一切,或许就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话毕,所有人都暗自无奈起来。
吴耀眉头紧紧蹙起,似乎陷入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