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是美的,万类竞绿,层层叠叠,无边无涯,绿得沉沉酣酣,绿得触目惊心,绿得照人如曜。
七月里,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是那样强烈,洒在荡漾的水面上,泛起万点金光。
逛了许久,才从园子里回到房中,看到菊香在忙碌地整叠着柜子里的旧衣裳,我便也随着卷了卷袖子,正欲上前帮忙,忽听到门外有敲门声响,低低却干脆清晰,我笑了笑,一面走到床边拍了拍菊香,一面随口大声说道:“进来吧!”
菊香对我轻笑着抿了抿嘴,行礼退下。
我把叠好的衣服重新放回柜子里,才转过头去看,太阳光从门外斜照进来,被镂空细花的纱帘筛成了斑驳的鹅黄和青碧,落在沧泱的前额,形成一抹飘逸的影。
他一身碎银织彩波纹长袍,姿态卓雅的背手立在门边,看着靠橱而站的我,淡淡笑着,干净而清朗,和煦而温暖,似乎让我的心也跟着洋洋暖起来。
我靠在橱子前呆看了他一会儿,他也静静回望着我,好一会儿后,他才微笑着进来,走到我身旁,道:“这里整理得还算干净。”
我斜了他一眼,抱臂说道:“我现在着实好奇起来,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么个形象?”
他低头默然的笑了笑,“你这样挺好的。”我盯着他,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会儿,他随手拨了拨我额前的碎发,我缓缓说:“这里只有我和菊香,很清净。”
他看着我,笑说道:“我知道。”
我轻轻点了点头,仰面嬉问:“今儿咱们明世子怎么这么闲,竟在这个时候来看我?”
沧泱盯了我半晌,拉过我,出了房来,金灿灿的阳光倾泻在身上,我看着他说:“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过了一小会儿,他对我道:“你想不想出去?”
我低低应了一声,他又说:“你若想,我便带你出去。”
我琢磨了许久,还是犹豫着问道:“你所说的出去,究竟是哪样的出去?”
他紧看着我,认真道:“你以为呢?”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才道:“如果你是想带我出去逛一逛,散散心,自然是好,可如果你的意思是想叫我出云南王府,住到你那里去,这样的话,我不能答应你。”
他看着我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目光绕过我,落在不远处的一颗苍树上,说道:“你这三年来在云南王府很多事处理得要比我以为的好上许多,心思恢复得也比我想象的要好,我之前从不敢想,云南王会如此看重你,待你就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有时甚至对你的照看超越了吴耀,”顿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又看着我说,“但是,这同时也恰恰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我轻笑了一下,说道:“云南王信任看重你我,这是好事,”抿了抿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你我也没有办法去把握全局,只能在当下去尽量为自己争取更多东西,叫自己活得舒心一些。”
我又继续叹道:“若果真云南王和陛下迟早会有一战的话,”深深的看着沧泱,“这次你我一定慎重再慎重的选择阵营。”
他面色深沉的对我幽幽道:“或许,我们不必选择。”
我心里“咯噔”一跳,明明知道他的意思,却偏偏想假装好像什么都没听懂一样。我望着他,很想问他是真的全都放下了吗?那些曾经的人,曾经的感情,曾经的事故,曾经的抱负,那些千千万万缕数不清的牵绊,亿亿万万的无辜天下人,美丽而广阔的锦绣山河,牢牢交织在一起的感情或是仇恨……他都不想管了吗?他都能不管吗?这些从一开始就已经都牢牢的和我们扯上了理不清的关系。
半晌,他微微一笑说:“我护得了你一人就已足够。”
我看着他清晰如雕刻般的颜,终是没有问得出口,也朝他淡淡一笑,缓和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笑了一下,说道:“只有经历过绝望和癫狂的人,才会彻底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我看着他,瞬间思绪飞扬,在我被罗熙困在皇宫中的那段日子里,他在牢狱中都经历过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悲伤?怎样的身心俱疲?后来,他又是怎样独自一人艰辛地熬过来的?
我深吸一口气,不敢再继续想。
他揉了揉我的头顶,笑道:“以前我与许多人一样,有着伟大的理想,崇高的抱负,自以为可以一己之力帮助天下人,后来我才看清楚,我谁都保护不了,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把我拥入怀中,“我才发现,能守护住心里时时牵挂的人就已很好。”我仰面扫了一眼他面上带着的笑,顿时觉得无比心疼,任谁也想不到,这样温暖的笑容,它的背后竟是历过那么多的灰暗往事。
我点点头,在他怀里蹭了蹭,柔声道:“可现在的你已经很强大了,与之前不一样了。”
他轻声道:“再强大,也要看自己的对手是谁,而我要面对的,可是当今天下的帝王。”
我笑了笑,语气调皮道:“可他现在又不在。”
他垂眸说:“我总感觉,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那时,我绝不能再输。”
我突然想到罗熙那晚的话来,他说过永远不要再见到我们,深想了想,不禁心尖一颤,如若果真再见到,或许又是一番波涛骇浪,好不容易才过上这样叫人安宁的日子,真的不想再去面对那样的境况,只轻拉了拉沧泱的领口,说:“我希望,我们和陛下,永远不要再见到了。”
他深深的看着我,“淼淼,你这话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