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庞皇后的懿旨,说不得要跟着赵嬷嬷回京一趟,日子就定在五天之后。
顾还卿觉得这太仓促了,何况她腿伤未愈,压根不适合长途奔波。
奈何赵嬷嬷也是身不由己,皇后和公主只给了她这么长的期限,如果拖的太久,未免显得她办事不力,有负皇后和公主的信任。
顾还卿自然不愿与一个嬷嬷为难,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她自己不良于行,且需寻医问药,这一路肯定不能走的过快,不然不利于她养伤,须得“缓走慢行”。
只要她答应尽快启程,赵嬷嬷无有不应。
原本想把聂九灵他们一起带上,都回京城去,反正她现在手里还有几个钱,辗转到京郊买间小院子,够大家住就行了。
但转念一想,似乎欠妥。
首先,她没有摸清朱砂,不,琉璃公主的意图,此去究竟是福是祸,她也不知道——若琉璃公主仍像以前那么待她,当然是好事,可若恰恰相反呢?
其次,聂九灵一旦去了京城,便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甚至是讥笑谩骂,这于他的成长并没有好处——孩子太小,能化悲愤为力量固然是好,但若在重重打击下变得一蹶不振,或者愤世嫉俗,那就毁了。
因此,经过深思熟虑,她决定先不带聂家人上京,一切等她去京里摸清情况再说。
只带了浅浅。
走时仔细的问过裘浚风,知道姬十二已渡过危险期,后面只需好生调养加精心照顾,问题应该不大,她才放下心来。顺便把聂家人托付给姬十二——这话是让裘浚风及冷奕转达的,她没有去见姬十二。
启程的那天,碧空如洗,一倾万里,秋阳杲杲,清风送爽,正是丹桂飘香的季节,空气中到处洋溢着桂花的芬芳。
聂家高大的青砖院墙外,一溜停着三辆蓝色布帘的马车,还有七八个身着普通衣饰的随从。
与眼泪汪汪的聂九灵和福婶等人告别后,顾还卿被赵嬷嬷手下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抱到其中一辆马车上。
浅浅正要跟着上去,赵嬷嬷却陪着笑脸将她拦下:“这位姑娘,你且随我去坐另一辆马车,让顾姑娘在这辆马车上好好休养吧。”
“那怎么行?”浅浅的警戒心可是非常高的:“还卿需要我照顾,我不能离开她。”
“姑娘你别误会,没有谁不让你照顾姑娘。”赵嬷嬷依旧陪着笑脸:“只是这辆马车上早安排了人照料顾姑娘,为的也是让姑娘你别太累,可以在途中好生休息,若顾姑娘有事,她自然会唤你。”
“是吗?”浅浅将信将疑。
赵嬷嬷笑道:“姑娘如若不信,大可以问问顾姑娘。”
浅浅立刻朝着马车喊还卿。
马车内,顾还卿瞪着坐在她身畔笑得得意非凡的少年,只能无奈地回答浅浅:“我没事,你随赵嬷嬷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浅浅这才放心地走了。
马车一启动,顾还卿立刻推了推身畔之人:“姬十二,你不要命了,不是让你好生养着吗?你出来吹什么风,是不是活腻了?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救你。”
她坐的这辆马车外表其貌不扬,车内却大有乾坤,既宽敞又奢华,车厢四壁蒙着厚厚的彩色织锦软垫,像海绵一样,人靠上去软绵绵的,非常的舒适惬意。
脚下则铺着柔软的羊绒毯子,榻上锦被铺陈,色彩绚丽而不失精美。雕花茶几上放置茶水点心,时令瓜果,香气四溢,角落里的架子上摆着书册和各式各样的稀罕玩意。
一辆马车,装饰的跟一个小起居室一样,几乎样样俱全,应有尽有。
先前她被那婆子抱上马车之后,几乎立刻被姬十二接住,转而将她放在锦榻上,然后他不要脸的坐在她身旁,只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笑。
她完全没料到他会在马车上,这家伙不是应该在家里养病吗?她走时没有去向他告别,不正是怕他知道她要走,然后胡搅蛮缠,横生枝节,所以便省略了这个步骤。
谁知他早藏在马车里。
也难怪她生气,姬十二的水痘结痂不久,虽说一般水痘结痂后也就不再有传染性,可以外出了,但这不是现代啊,一切还需小心行事为妙,顾还卿希望他能等到痂壳全部脱落再出来。
姬十二却道:“你一个人回京,我不放心,而且我有事要回京城,正好与你一路。”
他抓住她的手,望着她笑得眼眸弯弯,眸底的柔情与甜蜜都快要溢出来了:“你别担心,裘浚风的医术极好,再说你是为我才受的伤,我想照顾你。”
“那九灵他们谁来照顾?”
“我早安排好了,你忘了吗?嘉陵城里的郦水苑,那里住着沧海宫的人,我让人把九灵送到那里去,会有人监督并教导他学文习武,福伯他们也随时可以去郦水苑。”
听听这语气,再看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顾还卿除了无语还是无语,敢情人家早打好了主意,亏她还觉得他这次怎么突然变乖了……
算了,既然已经这样了,再数落他也是白费唇舌,姬十二固执起来,那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顾还卿懒得跟他费神,只说:“那我要跟浅浅同车,跟你同一车好说不好听。”
孤男寡女的,还得偷偷摸摸,让人知道又是满城风雨。
“跟我同车怎么了?”姬十二却笑微微地道:“跟我同车,你可以拿我当丫鬟使唤,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不仅可以把你照顾的很好,无聊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合功。”
我勒个去!他一个堂堂男子汉,她要有多瞎才能把他当丫鬟使唤啊!
还是……他以为他是人妖?
淡淡地觑了他一眼:“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非要刨根问底。
“不方便就是不方便,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
“可是我觉得很方便啦,简直太方便不过了。”姬十二勾着唇,小声的逗她:“而且我的水痘结了痘痂,裘浚风说其实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怕被我传染啦。”
谁怕这个!顾还卿觉得自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于是干脆说:“你在这里会妨碍到我休息,我吃不好睡不好,到时我的腿也养不好,出了事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姬十二就怕她不要他负责,一听她要负责,他求之不得,马上道:“所有的责任我一肩扛下,你放心的吃放心的睡,万事有我呢。”
“……”顾还卿,她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
末了,实在没辙,姬十二像个牛皮糖一样,俨然是铁了心要留在这里,她发了狠,下最后通牒:“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留下,我走;二是你走,我留下!总而言之,我们两个只能有一个人留在这车里。”
她话音刚落,谁知姬十二伸出双臂把她一搂,揽得紧紧的,眯起灿若明珠的黑眸,笑得十分狡黠,像只快乐的小狐狸:“乖亲亲,别闹了好吗?求你了,咱们两个好不容易劫后余生,该庆贺才是,何必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起争执,你说是不是?”
挣也挣不脱他,打又把他打不出去,何况想想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他刚从鬼门关逃回来,受了不少苦,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活不成,急着要给她留嫁妆和“遗产”……而她也是,差点功毁人亡。
经过生死大劫的人,什么都能看穿,觉得只要能平平安安的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强!
是该珍惜生命,珍惜当下才是,不值得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生气。
她的脸色和缓下来,并不像之前那么气愤他骗了自己,有种“往事重头越,心头已释然”的豁达与感悟,看着他的目光也随之柔和下来,只是面上仍旧淡淡的,示意他放开自己。
实际上,从那天他生命岌岌可危之时,仍事无巨细的替她安排一切,她就已经不计较他骗自己的事了。
她的改变与软化,姬十二看在眼里,顿时如释重负,喜在心头,其实此刻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搂着她恣意的吻一通,好好抱抱她,以安慰自己这几天一直担惊受怕的心。
然而顾虑到自己痘痂未脱,肯定很丑,故而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安安静静地抱了她半晌,尔后才柔声地道:“我是逗你的,我不会在这马车里呆很久,浅浅一会儿便过来陪你,我只是好几天没见你,太想你了,所以特别特别的想见见你,你权当可怜可怜我,让我好好感受感受你行吗?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除了想你,我什么都没干,光知道想你了,你说我傻不傻……”
他皱着好看的眉头,絮絮叨叨的向她倾诉着他满腹千丝万缕的情丝,以及他对她的思念与牵挂,那样子和语气格外的可怜巴巴,说的却净是些让人觉得害臊的情话。
他自己浑然不觉,只管用最纯真的话语,最无伪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向心上人坦露自己最赤诚、最热忱的情怀,只恨不能把一颗热烈跳动的心亲手剖开,无比虔诚地捧到她面前,让她明了自己对她的满腔情义!
顾还卿最拒绝不了这个样子的他,他从不掩藏他对她的渴望及喜欢,甚至是想念,总是坦坦荡荡的索爱,为此不惜把自己低到尘埃。
就像是一个渴爱的孩子,一门心思想祈求大人的疼爱与怜惜,总能勾起她心底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尤其是想到他死到临头犹惦记着她,怕她以后遇人不淑,唯恐她被人欺负所做的安排,还有他那些牵牵挂挂,百转千回的小心思,她就特别感动!
姬十二此人缺点多多,除了长相无可挑剔,许多地方并不符合她心目中男友和丈夫的形像,但有一点却不能否认,他对她非常好!
那种好,是别的男人企及不上的,也许一开始他是抱有目的对她好,但每次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都会摒弃了那些杂念,不求回报的待她好。
就仿佛是他对她的感情得到了升华,从狭隘的男女之情转变成宽大无私的亲情。
这并不是说姬十二的胸怀有多博大,或者人格有多么伟大,但不难看出一点——他把她看的比他的命更重要,甚至凌驾于一切之上。
他们两人本来就有感情基础,若非造化弄人,他们的感情只会愈来愈浓。
姬十二的心里从来都有她,而她虽然未达到姬十二那种热恋一个人的程度,但她喜欢姬十二是毋庸置疑的!
——她在意他,心疼他,见不得他受人错待和欺负,看着他受苦她也不好受,这么多复杂的感情汇集在一起,即便不是爱,那约摸离爱也不远了。
否则她也不会说出要跟他合功的话,这无疑是又许了姬十二一个繁花似锦的未来!
姬十二在她心里的份量,由此可见一斑。
综上种种,要她对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姬十二硬起心肠,那还真的比较难。
被他这么搂在怀里,脸虽然还板着,她的心却软得一塌精涂,一句没说,也没有再挣开他。
与前些日子备受冷落相比,此刻佳人在怀犹如在天堂,姬十二如喝了酒一般,只觉微醺,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好,抱着她喁喁细语,那脸颊都快蹭上顾还卿的脸了,极漂亮的薄唇不时若有若无的扫过她的粉腮,其目的简直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