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背着一双手,齐三爷眯缝着眼睛看着那些在院子里或蹲或站的绺子丁伙(注1),老半天都没出声说一句话。</p>
搁在四九城里数算起来,打从大清国那阵儿到如今,但凡是有人悬了暗红要收买人命,从来都是寻那些个打行刀客暗中行事。事成了交割悬红,再送那打行刀客远走他乡暂避风头,事败了两不相干,了不起再花几个钱儿请人办个一了百了,着实叫个干脆爽利。</p>
可也都不知道左之助胜政倒是在琢磨些什么,放着四九城里满坑满谷的打行刀客一个不用,反倒是不知道打哪儿寻路子招来了二十好几号口外绺子上的丁伙,就这么一股脑地塞进了四九城中。</p>
虽说左之助胜政明面上说是要指望这些绺子上的丁伙上昌平驼行把火正门中一干老小斩草除根,可齐三爷心里却是明镜儿似的——真要是指望着这些个口外绺子里的丁伙去收拾了火正门中一干老小,那又何必劳心费力地把这些人拢进了四九城里来?也更犯不上叫自己在这些个绺子丁伙跟前抛头露面、泄露底细了吧?</p>
说不好</p>
脑袋里飞快地转着念头,齐三爷来回打量着那些或蹲或站的绺子丁伙,很有些不甘愿地抬手抱了抱拳,朝着那些绺子丁伙开口低声说道:“诸位谁是当家理事的?”</p>
像是没听见齐三爷的话语一般,那些或蹲或站的绺子丁伙居然没一个人说话,但一双双眼睛却是全都盯在了齐三爷的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起来。</p>
眉头一皱,齐三爷心头禁不住平添了几分怒意!</p>
就今儿一大早,自己倒是紧赶慢赶地奔了菊社听调听宣。可甭说是见着左之助胜政的面儿,就连菊社里头的几个管事,也都朝着自己拿捏着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溜溜儿顶着寒风在菊社后院里戳了好一会儿,这才过来个菊社里头的小伙计,吊着嗓门便把自己支使到了茅草胡同的这座独院里跟这些个口外的绺子丁伙打上了交道!</p>
这叫日本人瞧不上倒还罢了,怎么连这些个口外的绺子丁伙。也敢朝着自己拿捏出来一副不待见的模样?!</p>
重重咳嗽一声,齐三爷强压着心头怒意,再次朝着那些默不作声的绺子丁伙抱了抱拳,沉声低喝道:“诸位爷们,您哪位是当家理事的人物,还请出来说话?既然咱们是要搭伙儿办事,那怎么着也得先把办事的章程说明白了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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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也都不知道是从哪个绺子丁伙手里扔出来半块夹糠带麸的窝头,硬邦邦地砸到了齐三爷的脚下。伴随着那块窝头在齐三爷脚下蹦跳翻滚。一个耷拉着脑袋的绺子丁伙闷声闷气拿捏着一口略带着外路口音的京片子,爱搭不理地接上了齐三爷的话茬:“办事的章程倒是不着急论,咱绺子里的弟兄紧赶慢赶的打从口外进了四九城中,这都不说寻咱们兄弟办事的主家招待个山珍海味、满汉全席,倒是连口热水都不给兄弟们备下?怎么着?这四九城里的主家求人办事倒是真不懂规矩,还是想拿捏出来个行时当令的架势,想着要给咱们兄弟来个下马威?!”</p>
瞧着那块叫绺子丁伙扔到了自己脚边的窝头,齐三爷深吸一口气。缓缓朝着那开口说话的绺子丁伙应道:“想必诸位也该知道,这四九城中比不得口外天高地阔。能任由诸位往来自如。更何况要请诸位帮忙办了的事情颇有些隐秘,自然得是小心为上!眼前怠慢诸位一二,倒也只得请诸位海涵。等事成之后”</p>
怪笑一声,另一个拢着胳膊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齐三爷的话头:“片儿汤话就甭拿出来搪塞我们兄弟了!照着口外办事的规矩,开口之前先就得交兄弟们手里三成现的,等得把事由说明白了。那还得再给兄弟们三成安心银子。剩下的那些可还都没个准数,这要是万一兄弟们下了大力气、吃了大苦头番上加番的辛苦钱,咱们兄弟也不是没得着过!”</p>
眉毛一立,齐三爷终于忍不住心头怒气,勃然作色地朝着那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低声厉喝道:“甭管是四九城里还是口外道上。我齐某人倒是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办事规矩!诸位行走江湖,这场面上的规矩总得”</p>
依旧是没等齐三爷把话说完,方才那扔出来半块窝头的绺子丁伙已然冷哼一声,硬着嗓门抬头朝齐三爷吆喝道:“天底下有见识的人物不多,没见识的空子可不缺!既然是敢朝着我们铁枪绺子张嘴,那就得守着我们铁枪绺子的规矩办事!要不然”</p>
也都不见那蹲在地上的绺子丁伙有什么动作,一支只有巴掌长短的黑铁枪头带着风声呼啸而至,贴着齐三爷的鞋尖钉进了冻得硬邦邦的三合土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