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抱拳、塌腰耸肩地摆出了恭送的架势,猫儿爷都没敢看一眼那倒背着双手扬长而去的壮年汉子,只等得街面上寒风吹得自己一身冷汗都快成了冰茬子,这才颤巍巍、晃悠悠地直起了腰身,长长地倒了口凉气。</p>
瞧着猫儿爷总算是有了点活泛动静,瑟缩着半蹲在门洞里,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捂着叫抽掉了几颗后槽牙的腮帮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了猫儿爷的身边,含混不清地朝着猫儿爷低声叫道:“爷,这到底是哪路的人物啊?怎么就这么豪横的?”</p>
扭头看了看叫打得半边腮帮子肿起老高的管事,猫儿爷很有些嫌恶地哼道:“哪路的?能叫你猫儿爷开了大门低头送出去的主儿,你倒是觉着是哪路的人物?”</p>
很是心虚地朝着已然空无一人的街面上瞧了瞧,管事的试探着朝猫儿爷问道:“能让您这么客气伺候着的主儿北平市市政府里拿主意说话的主儿?还是场面上哪位了不得的爷手底下的人物?”</p>
微微撇了撇嘴,猫儿爷却不搭理满脑门子官司的管事,只是自顾自地朝着院子里走去:“关上大门!寻几个腿脚利落的,上南市把德二爷、魁六爷请过来,就说我这儿有要紧的事儿寻他们说话!嗯也甭叫旁人,就是你自己跑一趟吧!路上给我捂着脸走道儿,嘴上加俩把门的,哪怕见着你亲爹也得给我当不认识!”</p>
打发了管事的出门跑腿儿寻人议事,猫儿爷自顾自地走进了堂屋内,先就对着壶嘴把那还温热的茶水喝了个痛快,这才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愣愣地瞧着桌上那小红布包袱发呆。</p>
虽说大清国老早就倒了秧子、散了场面。铁杆庄稼旗人在街面上成了倒卧的也都瞧得不新鲜了,当初住在紫禁城里的那位宣统皇上也早叫冯玉祥派了大兵撵出了宫闱,可人都说虎死不倒架、瘦死的骆驼还得比马大。叫撵出了紫禁城中的宣统皇上先是在四九城中北府驻跸,再又躲到了天津张园、静圆容身。平日里与大清国那些个遗老遗少依旧没能断了往来,明里暗里更是与民国政府官面上的人物打着交道,大清国皇上的架子依旧端得四平八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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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要想端着皇上的架子。那手底下场面上的开销可也不老少。尤其是在冯玉祥断了优待清室皇族的荣养银子之后,这宣统皇上的小日子可就过得一年不如一年。有时候见着了上门磕头的那些个遗老遗少,想要张嘴喊一声赏,那眼睛都得先瞧瞧看一眼身边站着的随侍太监比划出来几个指头?</p>
挑大拇哥,那是身边刚好还有几个银子、几样能拿出手的物件、凑合着能赏一回;伸二拇指,那估摸着这赏赐就得狠狠朝下头打一折扣。再要是瞧见身边随侍太监玩命价比划小指头,那宣统皇上也就只能是把脸一扭——想要旁的也没有,就赏个御前行走的名头吧</p>
世道变了,皇上家可也没了余粮啊!</p>
宣统皇上尚且如此。也就更不提手底下那些个太监杂役了。眼瞅着往后的日子还都不知道能朝着哪儿过,跟在宣统皇上身边的太监、杂役差不离全都转开了活泛心思。</p>
有胆儿大的,御书房里的钧窑笔洗朝着怀里一揣、书架上头的羊脂玉玉净瓶奔着腋下一夹,王右军的字帖叠起来塞进靴筒子,张择端的小件拧成卷儿叠进帽檐,出宫门转眼就奔了当当行换了真金白银。</p>
有胆儿小的,御膳坊里景德镇的碗碟一回拿俩,藏怀里捂得滚热才寻着机会带出宫门。小俩月下来好容易凑齐了一套齐全家什。这还不敢买、不敢当,只能在家里刨个坑小心翼翼藏了起来留于日后有缘时救急救穷。</p>
等得宣统皇上快要叫赶出紫禁城之前。就连御膳坊里备着的几缸大酱,也都叫能沾手的太监悄没声捣腾到了宫墙之外,倒也替全聚德烤鸭那神仙般滋味的烤鸭来了回锦上添花!</p>
眼瞅着自己身边这点家底子叫这些个家贼偷得七零八落,已然移驾北府驻跸的宣统皇帝身边,猛不盯地就冒出来个挂着北府造办处招牌的内廷衙门,专门替宣统皇上在四九城中去寻那些个叫太监、杂役倒卖出去的玩意。</p>
也都不知道这北府造办处到底是打哪儿踅摸来的一些个人物。不但下手凶狠、更兼得对四九城里人面、场面精熟无匹。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四九城里好几家当铺里头都进了飞贼悍匪,或是偷走了值钱的玩意、或是将那些个收了皇宫大内物件的当铺洗劫一空,捎带手的还把那见钱不要命的当铺掌柜一家料理了个干净!</p>
四九城里官面上的人物,多多少少的都跟大清国那些个遗老遗少有些勾连。明知道那些叫人灭了全家的当铺苦主是被何人所害。可谁也都不乐意去招惹那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更加上那些个北府造办处的人物办事干净利索,从来也都不留下蛛丝马迹,官面上的那些人物索性也就把这些案子做成了无头公案,只等得天长日久、无人过问之后,自然大事化小、不了了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