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晨光熹微,月亮还悬垂在天幕一侧。【】乐—文一只长着花翎毛的野鸡本在土路边愉快地刨食,忽然感觉到生人的气息,它抬高脖子转了转眼珠,发现脚步声越来越近,翅膀扑棱棱扇动几下,迅速消失在土路另一头。
风刮过坑坑洼洼的路面,卷起了一些落叶和土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七旬老者,身材高瘦,一头白发随风微动,双目寒光凛凛。后面的是道士打扮的沈明归,双手悠闲地搭于脑后,步子轻松,倒像是出来郊游一般。
两人走至道路尽头才停下了脚步,举目眺望前方。云海山庄在山林之中若隐若现,燃烧的仓房照亮了天际一隅,仿佛初升的朝阳那般耀眼。
沈明归不慌不忙地将手举至额前远望了一会儿,提了提嘴角笑道:“哎呀,闹得还挺大。我当初还想,管他什么云海山庄,不如给他埋几十斤硫磺,到时候点个火,轰的一炸,什么阴气都能被金火阳气冲个一干二净,岂不妙哉。结果他们这么一闹,居然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倒给我们省事了”
老者叱道:“胡说八道。”
沈明归背过头去,暗地里吐了吐舌。两人驻足小半响后,老者一挥衣袖,冷冷道:“走罢。”
沈明归不解地眨了眨眼:“师父不去看看您的好孙儿么?亏我找了这么久,还跑到安平去问,结果人也没见着。”
“我去见他?应当他来见我。”
“好好,知道喽,”沈明归搔着后脑,嘿嘿一笑,“过会儿我把人带过来就是。”
直到天明时分,大火熄灭,所有人都逃出了庄园之后,于左书仍在惊魂未定地惊叹:“是巽风楼的人,巽风楼的人竟然会来助我,老天爷啊,巽风楼的人!”
四下里静悄悄的,他的声音回荡在四周,却没什么人有心情回应。大多数人都没有从刚才惊悸一幕中回过神来,清醒的已经去帮忙救治伤员,商议今后去向。韩琅和贺一九都没受什么伤,姚心莲出来的时候也只是蹭破点皮,还被贺一九奚落了几句。只有于左书神情恍惚地坐在一边,时不时又嘀咕道:“巽风楼……”
姚心莲有些忍不了了,苦笑道:“不就是个巽风楼么,至于你念叨这么久?”
“巽风的眼线遍及天下,这话你没听过么?江湖上最神秘的帮派,人数不知,总部不知,首领是谁更不知。唯一证明身份的就是他们成员颈上的巽卦刺青。大理寺之前想弄到巽风楼的情报,一路顺藤摸瓜找了三年之久,但目标突然死了,线索全断,连密函都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贺一九听到这里,偷偷凑在韩琅耳边说:“官府就不该掺合江湖里的事,这不活该么。”
韩琅瞪他一眼,他就故意去挑韩琅下巴,被后者躲开了。
“这我知道,”姚心莲仍在和于左书谈话,说着说着微微地叹了口气,“不论如何,他们这回似乎站在我们这边,不是么?”
“但愿吧。”于左书长叹一声。
初夏天气多变,黎明还晴着,天亮了不久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点敲打着屋顶泥瓦,不断发出单调的声响,愈发搅乱了屋子里这一群人的心神。一时没人说话,村里老乡送来了一篮子米糕,贺一九正觉得饥肠辘辘,取了一块慢吞吞地嚼着。身边不远处,有些可怜的奴隶已经醒了,似乎离了那环境他们意识就清楚不少,但还说不清楚话,凑在一起不断发出“唔唔哇哇”的怪音。
“好了好了不着急不着急,能写字的到这边来,是哪里人还记得么?你们这病官府会想办法找人给你们治的。”
几个捕快正在安抚那群奴隶,韩琅也跟去帮忙,刚刚起身就被贺一九扯住,整块米糕直接塞到嘴前:“吃了,赶紧。”
“哦。”
接着肩头一重,整个人被对方摁回坐姿,那人道:“先休息,有事等会儿再谈。”
韩琅也饿了,给什么就吃什么。贺一九了解他,这人看起来越是百依百顺,就说明他心思根本没放在这里,而是飘到了极远的地方。
韩琅的确心绪纷乱,一会儿想竹贞怎么到得那么及时,巽风楼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何协助他们一行,又为何匆匆离开?那个什么工部尚书陈大人还没露面,对了,方圆还死了,这案子怎么结……
刚想到这里,脑门就被贺一九敲了一下,他一抬眼就对上贺一九的视线,那人眼眸碧蓝如池水,看得人心思渐渐澄明,似乎什么都能抛在脑后。韩琅不由得断了思绪开始怔神,直到贺一九笑着勾他脖颈,压低声音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在这儿呢,有什么事也是他担着。”
说着,努了努嘴指向焦头烂额的于左书。韩琅无奈一笑,道:“什么话,他有他的事,我还不是有我的。”
贺一九看没人注意他们俩,就在韩琅唇上偷亲一口,又道:“你过来点,给你看个好东西高兴高兴。”
“什么?”
只见贺一九把袖子一卷,示意韩琅伸手接住。忽然手心一凉,滴溜溜就从贺一九袖口里滚了个圆碌碌的东西出来,正正掉在他手心里。他拿起来一看,竟然是那颗夜明珠。
韩琅简直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弄出来的?”
贺一九笑得很是得意:“就刚才这会儿。本来早就惦记上了,可惜当初没机会顺出来,这次再进去,我就想好了一定要把它搞到手。”
说着,又牵着韩琅的手,让他去摸自己腰间的玉佩:“你送我这个,我一直没还你什么。我没什么钱,更没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这也夜明珠不错,改日拿去打磨一番,给你做个挂坠。”
韩琅当初就随口一说,喜欢归喜欢,但从没动过心思。现在简直不知道是该训他好还是谢他好,周围又有人,他也不敢大声说话,只用手拧着贺一九的脸皮道:“你这家伙,要脸么,偷来的东西也敢送我?”
贺一九吃痛,赶紧挣开了,又急忙解释道:“什么叫偷来的?虽然我的确想偷来着,刚才看见他们收拾赃物的时候,这东西被扔在一边,我才刚拿到手里就看见姓于的过来了。我想,干脆名正言顺地跟他讨个赏赐,毕竟我们帮忙有功,姓于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同意了。”
韩琅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叹息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拿着:“其实有你这个人陪我我就知足了。你真有心要送,就……”
“就?”贺一九疑惑道。
韩琅想说送桌子菜给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太没出息了,赶紧把话收回去。他从来没想过要和贺一九索取什么,话题走到这里他就卡壳了,正在这不上不下的时候,不远处忽然有人喊道:“于大人!人抓着了!抓着了!”
只见五个捕快押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回来,这人满脸狼狈,沮丧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于左书急忙走上前去,盯着那人左脸他就使劲低头转朝右脸,反之又转朝左脸,总之就是一副心里有愧无法见人的模样。于左书还没说什么,姚心莲已经看乐了,朝那人道:“陈大人,人赃俱获,这回栽了吧?”
“混账东西!”这人骂道,“老夫外出踏青,关你们什么事!”
“踏青怎么“踏”出了人口买卖来了?“姚心莲坏笑着和他顶嘴,“之前还不小心“踏”塌了一座水坝,“踏”出了盐场,“踏”到不少白花花的银子吧?“
“你这臭婆娘!你爹在朝中都不敢动我,你来这嚣张什么劲!”
姚心莲笑得愈发明朗:“辱骂王室,罪加一等,陈大人可想清楚了?”
原来这就是约定昨日和方圆见面的工部尚书陈镳,居然真被他们抓到了?韩琅和贺一九也好奇地看了几眼,这么一打岔,韩琅随手把夜明珠放进了腰间革囊之中,把之前的话题给忘了。
那边还在吵着,大半是陈镳气急败坏地骂人,姚心莲笑着顶嘴。这时阿宝一路小跑凑到韩琅身边,好奇地问:“老大,他们说的巽风楼到底是什么呀?”
韩琅还没答话,贺一九已经插嘴道:“你连巽风楼都不知道?”
阿宝无辜地摇了摇头。
贺一九无奈地叹了一声,解释道:“说起这巽风楼,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四十年前,巽风楼便已不知不觉渗入江湖,是一个经营情报和刺杀的地下帮派。然而他们帮主是何许人物,门下究竟多少弟子,全都不得而知,只知道他们那行当做得实在是霸道,这天底下不论皇室秘闻还是民间轶事,就没有他们打探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