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安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宋大人,那证词之中我已然询问了缘由,你没看证词么?证人肯出来说出实情,让真相大白,这已经很难得了,何必再为难她?我听宋大人的意思,好像巴不得这是一场凶杀大案似的。宋大人,你想破大案立功升官发财,也不用这么干。”
宋翔怒道:“方大人,莫要血口喷人,本官只是详细核实证人证词罢了。”
方子安冷笑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谁能知道?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拼命将此案往凶杀案上引导。眼前的证人证言你完全不顾,真是让人好笑。”
赵不弃沉声道:“方大人,你这话说的可太过分了,你是在暗示宋翔不称职,栽赃陷害么?”
方子安道:“宋大人是不是栽赃陷害我不知道,他办别的案子如何我不管,但此案涉及我防隅军衙门,干系到我防隅军的声誉和尊严,下官身为防隅军主事官员,自不能坐视不理。”
赵不弃皱眉道:“哦?听你这口气,似乎要给我临安府衙扣个大帽子了。本官倒要听听,怎么就对你防隅军衙门的尊严和声誉有损害了?”
方子安沉声道:“这本是一场意外,死去的是我防隅军衙门主官夏大人和我十几名防隅军兄弟。目击证人的证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他们是为了救火救人才进入张家酒楼的。酒楼坍塌,他们全部遇难,这是一场令人痛心的悲剧。但是,夏大人他们是为了救人才遭难,这可是舍己救人的壮举,是该要大加褒奖的英勇之行。我衙门上下正要大力宣扬这种精神,化悲痛为力量,以振作士气,保护临安百姓的生命和财物周全。可是,有人非要将此事定性为凶杀案,真是岂有此理。那既是对事实的歪曲,更是对舍身救人的夏大人和诸位兄弟们的不敬。他们本是英雄,偏偏被诋毁成在酒楼喝酒被窝囊杀死的狗熊。对他们个人和我防隅军衙门上下,这都是不敬和损害。我方子安虽然官低职微,但也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衙门上下也极为愤怒,众人心意难平,人心浮动……”
赵不弃皱眉听着这些话,虽然觉得方子安放肆,但是却有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是有道理的。
但见方子安向郑榭拱手道:“郑大人,今日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了,下官便也什么都顾不得了。郑大人,我这里有一份联名请愿书,是我衙门上下一千多人联名所签,要求大人制止这种损害诋毁我防隅军衙门的行为。还有一封夏大人的遗孀朱氏委托下官带来的一份诉状,要求状告临安府提刑司提刑官宋翔,让他停止对其夫夏良栋夏大人的名誉的损害。要求大人上奏朝廷给予夏大人舍身救人的英勇行为的嘉奖,严惩诋毁其声誉者。大人,朱氏跟下官说了,若是大人不肯受理此事,她便去枢密院上告,再或者去告御状。为了维护她夫君的声誉,她在所不辞。请大人明鉴。”
方子安伸手从怀中取出两张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的纸张递到郑榭面前。
郑榭、赵不弃、宋翔等人都呆呆的看着方子安,楞在当场。就连郑榭也不知道,方子安居然还准备了这一手。
郑榭接过方子安递过来的一张状纸一张请愿书,展开观瞧。请愿书写的慷慨激昂,全是什么‘防隅军是我们的荣耀,决不允许别人玷污我们的荣耀’‘侮辱防隅军将士,如同侮辱我们的生命,践踏我们的尊严’‘谁要对我们防隅军将士不敬,我们便和他死战到底,绝不纵容’之类的狠话。下边是密密麻麻的签名和按下的通红的手印,搞得跟血书一般。
那张状纸上写的内容更是悲壮愤慨之极,写着夏良栋是个多么多么廉洁奉公,一心扑在衙门里的人。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为临安城的救火防火之事宵衣旰食,操碎了心。又说夏良栋在家里是个多么好的丈夫,孩儿们的好父亲,公婆的好儿子云云。把个夏良栋写成了个形象高大的完美之人,现在夏良栋为救人而舍身赴死,朝廷不予嘉奖赞扬倒也罢了,居然还有人诋毁他的声誉,把他英勇的行为说成是仇杀,暗示夏良栋行为不轨,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要为夫君讨回公道,不能任人诋毁抹黑,故而要状告临安府提刑司胡乱盘查,糊涂昏庸,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云云。
郑榭心知肚明,知道这两份东西是方子安所写。特别是那份诉状,显然不是夏良栋的妻妾所能写出来。郑榭何等聪明,立刻明白这是方子安准备的手段。心中不禁大加赞许。自己为了阻止临安府提刑司查案也绞尽脑汁,但是却无从下手,不敢轻易在这件事上行动。昨日方子安送了证词前去,郑榭才敢理直气壮的前来拜见赵不弃,可是显然那证词并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对方似乎并不完全买账。但方子安的这一手,显然便是逼迫对方罢手的手段了。这是要抱着破釜沉舟之心,让赵不弃做出决定。而赵不弃作为临安知府,他应该是不希望这件事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的。
“赵大人,你瞧瞧吧。”郑榭将两张大纸递到了赵不弃的面前。
赵不弃脸色阴沉的接过去,仔细看了一遍,沉声道:“郑大人,你们这是何意?这是要干什么?”
郑榭摇头道:“赵大人,此事本官一无所知。若非方大人此刻说出来,本官一点也不知道。”
赵不弃道:“你的下官这是要聚众造反么?搞这个联名请愿,是要闹事不成?郑大人,你身为上官,怎可允许手下人如此胡作非为?”
郑榭咂嘴道:“赵知府,你这么说话,本官可不太爱听了。这件事因何而起的?还不是因为临安提刑司搞出来的。我早跟大人说了,此事是一场意外,可是你的下属非要查来查去。我的手下胡作非为?赵大人的手下行事便规规矩矩么?我火政衙门所辖兵马虽非作战之用,但也是保护我大宋百姓周全的兵马,难道便低人一等,任人诋毁?”
赵不弃皱眉道:“郑大人,你这是何意?你火政衙门如何,跟本官可没有干系。你也犯不着跟本府说这些牢骚话。”
郑榭道:“本官岂敢。本官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证人证词都在这里,本官今日便是来通报赵大人这桩失火案子的情形的。你手下这位宋提刑还是不依不饶,非要鸡蛋里头挑骨头,本来本官并无其他想法,但现在,本官还真是觉得方子安说得对。你们想立功升官,难道便要踩在我们头上,让我火政衙门的人吃屎却不准出声不成?”
赵不弃喝道:“郑大人,你我都是朝廷要员,定要注意你的言辞,免得为人嗤笑。”
郑榭道:“本官比不得知府大人,是科举出身,腰杆铁硬。本官是个粗人,当兵打仗出身,只知道直来直去。现在事情摆在这里,赵大人你说该怎么办吧。我得把话说清楚,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防隅军衙门是什么地方,防隅军士兵都是些怎样的人。要是他们闹起来,连本官都弹压不住。还有,夏大人的遗孀要告到哪里,本官也管不住。这状子递到我这里,我可不敢断,我恐怕的往上递才是。因为她告的是你临安府提刑司,本官可惹不起。赵知府,你自己看着办吧,本官也不多说了,免得伤了和气。”
赵不弃阴沉着脸,负手沉吟。
宋翔在旁低声道:“大人……”
赵不弃瞪了他一眼,伸手打断他要说的话,沉声道:“郑大人,这件案子既然是一场意外,我衙门提刑司也没必要深究下去。但本府把话说明了,上面问起来,你火政衙门自己上奏,本官可不负任何责任。人证物证都是你们的,死的人也是你们的,将来出了事,你们可莫要说是我临安府没查究。”
郑榭拱手道:“知府大人放心,自当如此。”
赵不弃点点头,看了一眼方子安,眯着眼沉声道:“方子安,你很有些胆气啊。成,本府记住你了。你最好也记住本府,将来说不得咱们还要打交道。”
方子安拱手道:“下官当然会记住赵知府,赵知府行事果决,当机立断,下官甚为钦佩。只是赵知府还是的好好的约束下属官员才是,免得他们给你惹事。”
赵不弃冷笑道:“你在教我做事?”
方子安笑道:“岂敢,只是一点小小的建议罢了。”
赵不弃喝道:“不劳费心,送客!”
郑榭冷笑一声,拂袖便走。方子安走过去叫了柳春燕,带着她跟随郑榭离去。
方子安等人刚刚离开,宋翔便急忙对赵不弃道:“大人,您怎可答应他们。今日他们显然是做好了安排,事情哪有这么凑巧的,他们这是逼迫大人行事。这定是方子安的诡计,大人莫要上了他们的当啊。莫忘了三元坊的事,这个方子安定是做贼心虚,所以才有这么多的安排。他……”
“闭嘴!你当本官看不出来这当中有猫腻么?本官有那么蠢么?”赵不弃喝道。
“那大人为何还是答应了他们不再追查?”宋翔大声道。
“当然要答应,如果真的是方子安捣的鬼,那夏良栋等人的死必有内情。但正因如此,咱们的追查会逼得他真的会鼓动防隅军兵士集体请愿闹事。夏家遗孀也有可能真的会告上朝廷。到那时你认为我们会有胜算么?目击证人的证言证词俱在,又无明显的漏洞。难道枉顾证词?”赵不弃道。
“可是……大人……”
“没有可是,本府可不想因为这件事闹得本官难堪。本官不希望临安府中混乱生事,明白么?你不想有更好的将来,本府还想。宋翔,本府知道你是个好官,但是……这件事,你还是消停些。这是一场意外,不是凶杀大案,倒也堕不了你宋提刑英明神武断案如神的名头。”赵不弃沉声道。
宋翔呆呆看着赵不弃,他心中明白了,赵不弃是想要往上爬的,他的临安府治下绝不能有大乱子。所以即便又疑点,只需要能交代过去,他便不会深究。真相如何,对他并不重要。他要的是安定的政绩。除非是完全有把握的事情,否则他绝不会多事。
“回去做事吧,宋翔,本府还是器重你的。本府想要歇息一会,你去吧。”
宋翔脸色苍白,欲言又止,终于拱手道:“下官告退。”
然后愤而转身,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