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西湖上的红船散落苏堤两侧,灯火星星点点,已然阑珊。接送客人的小舟也大多靠岸,这种时候泛舟西湖的人早已没有,而红船上的客人此刻不走,那定然是要留下来过夜了。
但再开阔的湖面之上,还有一艘舴艋小舟在湖面上飘荡。船工并未划桨,任由小船飘在湖面上随波逐流。不是他偷懒,那是客人的要求。
那位客人此刻便躺在船头甲板上,身下铺着一张破渔网。那位客人是从万春园的红船上下来的,上了这艘小船之后便吩咐划到无人处停留,不用上岸,不用去打搅他。船主自然是求之不得,反正舴艋舟按照时辰收钱,客人便是躺到天亮也无妨。于是便抱着船桨在船尾打瞌睡。
夏天的深夜,湖面清风凉爽宜人,空气沁人心脾。时近月底,朗空无月,但却繁星闪烁,星汉灿烂。星空倒影在湖水之中,似乎身处于灿烂银河之中,颇有些如梦似幻。方子安静静的欣赏着这样的美景,早已忘了之前红船上的种种不快。虽然他确实是坐小船来散心的,但是当身处这种景象之中,所有的不快都自然而然的会烟消云散。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方子安不由得想起这两句诗来,以前以为是诗人的夸张,此刻景象却真实的再现了诗文的情形。
大自然和宇宙是美的,完全不会因为人类的丑恶而改变它的美。人在其中是何其渺小的东西,卑微如尘埃一般。人的情绪更是像蝼蚁的发怒一样不值一提。就像刚才,方子安离开红船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平静的,但在这西湖之上,在星汉灿烂的浩瀚宇宙之下,他很快便平复了内心的情绪。
躺在船头上,方子安为自己之前心中的不快而羞愧。自己之所以被那些人排挤,那不过是这个年代故有的等级和阶级之间的隔阂所致,却跟其他因素无关。倘若自己也是非富即贵的身份,那便另当别论了。这也提醒了自己,平和繁华的外表之下,这个时代等级的森严其实触手可及,自己其实不能简单的以傲气面对,因为在这个时代,那些人才是主流。自己可以在内心中保持自我,但在身份上必须融入主流社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惟其如此,自己才能在这个时代如鱼得水,才能不被欺凌和孤立,才能真正保护自己,最大限度的主宰自己的命运。自命清高绝不是个好的选择,因为自己目前还是大宋最底层的一个蝼蚁。
这也让方子安更加的坚定了一个信念,必须要改变现状,必须突破底层的地位,必须往上爬。换句话说,眼前自己能走的便只有科举一条路,而自己必须要高中,不能分心他顾。方子安本就是个好强不服输的人,今晚的事让他燃起了熊熊的斗志,让他再一次的坚定了前进方向。
“船家,船家,上岸吧。”方子安终于爬起身来,坐在船头大声叫道。
“好勒!”船家从梦中惊醒,忙大声答应着。
木桨摇动,小船快速在水面上滑行,波纹荡漾,揉碎了一湖星光。
……
夕阳西下,临安府南,凤凰山东麓之地,一片金碧辉煌,金光灿烂。这里便是大宋皇宫之所在。
虽然在所有大宋子民的心中,大宋都城远在北方那座叫汴梁的城市,大宋皇宫也绝非凤凰山下的这片红墙碧瓦。但时势使然,临安府凤凰山下这片在原隋唐州治钱王府第的基础上扩建的殿宇屋舍已经是实际上的大宋的心脏所在。虽然为了遮羞给杭州冠以临安行在的称呼,但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和曾经的大宋汴梁皇城比起来,临安皇宫的规模要小的太多了。不过这里的地势倒是恢弘大气。背靠郁郁葱葱的凤凰山,面对的浩浩荡荡的钱塘江,背山面水,风水绝佳。而且小归小,但一切都仿制汴梁皇宫建造,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而且还在大兴土木的扩建。
从这一点上,敏感的臣子和百姓们其实心里都明白,临安行在这个名字怕只是说说而已。在皇上心目中,这里可不是临时安置的地方,而是长久居住之所。否则怎会为一处临时安置的行在大费周章,大兴土木。
沿着皇宫正门丽正门进去,前方便是高大的大庆殿,这里是大朝会大典礼之所,轻易不会动用。大庆殿左右两侧的两座偏殿是皇上日常处理政务之所。再往后,大庆殿后面便是另一座高大的宫殿名为垂拱殿,这里便是日常朝会,议政召见的地方。再往后分别是紫宸殿、集英殿、勤政殿等几座殿宇,皆按照汴梁皇宫的方位和名字复制建造,各有用场。
前殿之后,便是后宫了。后宫的第一座殿宇叫做福宁殿,这便是当今皇帝赵构赵官家的寝殿了。此时此刻,赵构正在这夕阳西下时分站在寝殿东侧的露台上凭栏远眺,看着眼前夕阳下的一片金碧辉煌的殿宇。
不知从何时起,赵构便喜欢上了站在这寝殿的露台上凭栏远眺,每每夕阳西下之时,他便独自一人站在这里许久。显然,赵官家不是爱上了眼前的景色,要说美景,天下美景之地比之眼前景物要好上万倍,眼前的景物其实算不得什么。他只是需要一段独处的时光,看着眼前这些金碧辉煌的殿宇,能让他的心情变得充实和安定一些,能让他灵魂深处的惊魂和恐惧能够纾解一些。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总是将内心深处的那些记忆翻出来回味一番,像是一头反刍的牛,回味着那心中的百般滋味。
此刻站在露台上的赵构眼神迷离,他又陷入到了那些让他无法摆脱的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