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郃刚跃起,脚下的浮桥撞上洲陆,发出可怕的吱嘎声响,哗然碎裂。还在桥上的一些人纷纷落水,然后被彼此撞击的原木打中,消失在了波涛中。
而及时脱身的张郃也不好受,他只觉浑身上下都在疼,而眼前天旋地转。
一时间混浊泥浆往口鼻间灌入,迫得他连着咽了好几口泥水。他双手猛烈扑水,却四处找不到扶持,而双脚更是朝天乱蹬。
好在随他巡视浮桥的扈从多半都是会水的,有一人同样劫后余生,正在他不远处。那扈从慌忙趟着污泥赶过来,猛地抓住他的肩膀。
张郃不管不顾地挣扎,激得水花四溅。扈从被他带得坐倒在地,抱着他的脖颈,冲着他耳边连声大喊道:“将军,坐稳,仰头!仰头!”
张郃稍稍镇定下来,才发现已经身在滩头。江面的浪头虽然一波波涌起,但只要坐稳了,其实水只到胸口。他猛地抹去脸上的泥浆,因为动作太大,泥浆里的沙砾割破了皮肤,还有些落进了眼眶里,让他淌下泪来。
他的头盔不知道去了哪里,腰间的长刀也找不到了,身上的皮甲分明用丝绦扎紧了,但刚才那一阵猛烈挣扎,竟然把丝绦扯断了两根,所以前后两块都松松地挂在肩膀……张郃简直不知道自己拿来这么大力气。
那扈从见他惊魂稍定,又道:“将军,咱们得离江面远些!”
浮桥断裂之后,被汹涌江水向两侧推开,连带着浮桥末端、搭建在洲陆上的几处箭楼也都坍塌。
靠近沙洲的一段浮桥被江涛推动着,浮桥的前半段压倒了大片芦苇,慢慢搁浅。后半段,包括张郃苦心建造的那些浮动堡垒,还在浪潮中起伏。
雨越下越大了,白茫茫的雨水瓢泼般倾泻下来,连天接地,激起一片噪杂乱响。雨幕遮蔽了视线,让张郃看不清更远的情形。
他只勉强分辨出,之前冲撞浮桥的几艘大船,这时候已经到了下游方向,有一艘船头破得厉害,像是在往下沉,还有几艘正在放帆掉头,靠过去救援。
不少小型军船操纵着两侧船桨,轻盈地游动在浮桥附近。他们也不靠近,保持着安全距离,由船上的弓箭手从容瞄准射击。
张郃修筑的浮动堡垒和浮桥末端连接的箭楼,都有竹墙和垛口,配以无数弩手、矛手,无论远近交战都立于不败之地。
此前数日里,当弓弩手居高临下攒射,再抛掷引火之物时,荆州水军的船只根本无法抵抗。
可现在,随着浮桥断裂,箭楼坍塌、浮动的堡垒则在江浪中猛烈颠簸。纵使有曹军勇士悍不畏死,与荆州军船上的弓箭手对射,可大浪和大雨影响下,他们的射术根本没法发挥,不一会儿就死伤连连。更多将士在江面漂浮着,有人挣扎呼救,但荆州水军并不理会,看着他们慢慢淹死在水里。
这些浮桥、箭楼、堡垒,都是大工程,都动用了巨量人力物力,才能在短短十日内建造而成。为了赶工,被拷打而死的工匠不下二十人,至于从襄阳城调拨来的民伕、江陵城外抓捕的民伕,因此而死的不下三五百。
张郃自己是老行伍,当然明白只靠着荆北襄阳樊城等地,要集聚起这么多的物料、要调动这么多人力有多难。乐进在襄阳经营了三年,每日都在为南下作战准备,而他积攒的这些家底,被曹仁调动起来一举投入,然后又在自己手中尽数化为乌有了。
连带着化为乌有的,还有此刻屯据在江心洲的上万名精锐将士。没了浮桥,荆州水军尽情耀武扬威,在这段江面上,就根本没有能遏制他们的力量。而江心洲上的上万将士离了浮桥,就和砧板上的鱼肉没什么两样。
嗯,只怕鱼肉之中,还包括我张郃张儁乂本人。
大概是刚才撞到了脑袋,张郃忽然有些觉得有些恶心,他哇哇地吐了两口带血的唾沫,对扈从道:“没错,我们先往洲陆内部去避一避。”
于是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贴着滩头的芦苇和杂树,迅速远离江畔。
在江面上,十余艘荆州军船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那样聚拢过来,继续扫荡残敌。